郭审眉头蹙起。廖远立刻会意,在过城门时,小廖远似颇为好奇般,笑问检查官兵:“敢问军爷,这些人是……”
军头瞄了廖远一眼,在暗中捏下他递送的荷包后,眉开眼笑地答道:“不用管他们。都是一群吃不饱饭正晒太阳的懒民。”
“懒……懒民?”
“那些有把子力气的差不多都上工去修堤建庙了,剩下能跑的那些要么是去帮忙,要么就去城中各处寻活计了。只有这些,什么都gān不了,单等着官府和大户们施粥接济呢。这位小官人,看你们这装扮应是外地来的吧?你是不知道常州今年多幸,瞧瞧周边府州,哪年大灾不得死上好多人?常州城这些老弱如今还能活着,全赖纪大人和郭大人倾力赈灾。”
“倾力赈灾?”郭审眉梢微凝,目底沉沉不知在思索什么。
“可不是倾力?为了多保全个灾民,两位大人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能做事到都做了。我们纪太守从水患开始就没回过家,白日巡视堤坝,晚间就宿在官衙。郭大人也一样,家中夫人生病都来不及回去看一眼,府中诸事全部压在一个小女儿身上。通判大人都是年近六旬的老者了,就这样兢兢业业还有人在私底下里议论。你说这叫什么事?”
军头言语间颇有为常州两位大人打抱不平的说词,然而落入郭审耳中,却只让他觉得分外揪心。
待到检视一过,郭审也来不及跟他继续套话,径直翻身上马,奔赴常州通判官邸。
三年骨ròu离别,血脉分隔两地。
不来常州时,郭审只透过书信的只言片语了解到常州凶险。然而书信主笔人是个惯会报喜不报忧的丫头。在水患后,她从来不曾在信中告诉他,他们在常州处境是何等艰难。就连这筹粮之事都是他依凭着对她的了解,从她字里行间透出的隐隐疲累中推敲而得。对于她自身的孤伶无援,她从未开口求助。
这个臭丫头,她是翅膀硬了?居然还学会跟她九哥拿乔了?等见了她,他非得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不管碰见什么事,她九哥终究是站在她身边。
郭审预想美好,然而等待真正入了府邸,见到舒窈时,郭审却发现面对着眼前形容清丽的女孩儿,他连一句重话都不忍斥责出口。
在他的记忆中,阿瑶分明还是那个下颌圆润,眉目稚嫩,每每欣喜便会露出梨涡笑靥的小丫头。
可是才一转眼,再重逢时,她就成了目下这个静静迎候他的娉婷女子,衣袂绣裾当风,楚楚婷婷而立。她就像枝头那朵雪白娇艳的木槿花,在他不曾察觉的地方悄然积蓄,默默绽放,等他发现时,她已含香馥郁,惹人注目。
郭审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压抑下胸膺间翻腾不止的酸楚与心疼,举步迈向舒窈。
她的身量已长高许多。江南水土养人,小丫头出落了一副白瓷般的肌肤。郭审像碰触一个瓷娃娃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展双臂,一手揽住她肩背,一手轻柔地搭在舒窈的发顶,用掌心温柔摩挲着她的后脑。
“阿瑶,九哥回来了。”郭审声音低沉,拥她的怀抱温暖如熨,“这些时日,苦了你了。”
舒窈偎靠在兄长怀中,眼泪在猝不及防间募地涌上,丝丝缕缕晕红了眼眶。
他终归还是赶来了。简短一句话,出自他口中,就让她有了不一样的安心。骨ròu亲缘割舍不断,他仍旧习惯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九哥来了,你再不是孤身一人,无从依傍了。
“九哥。”开口尚不成句,舒窈声已成哽咽:“阿瑶好想你。”
一千个日升月落,兔走乌飞,他们只凭借薄薄一纸书信传递彼此牵挂。其中甘苦煎熬,唯有自知。
郭审重重点点头,将身上披风解下,转披上舒窈瘦销的肩头。
时至五月,南方花争艳,柳舒展,正是暖意洋洋无限。而他妹妹的手掌却似未曾熬出冬天一般,连指尖都透着一脉凉意。触及他时,只让他心酸不已。
郭审浓眉拧起,秀美的桃花眼底蔓延开一寸寸的自责与愧疚。他将舒窈揽裹在怀,容不得她推拒,便携她一起进入内院。
路过夏氏所居时,郭审猝然驻足,望向显出几分寂寥空落的院子,哑声开口:“她……如今可好些了吗?”
舒窈仰起头,深深看一眼郭审,他神色很复杂,有怔忡、有不忍、有抗拒、有怨怼、有思念、有亲近、还有被他隐藏极好的,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