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卿羽愣了:“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他一叹,笑容里有着深深的倦怠感:“自从登基之后,这两个月来一刻也没得闲,理得尽是前朝那些是是非非,可实在是再分不出jīng力去重新分辨后宫里的那些恩怨。”
她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能触动到她内心的,无非是先帝的那些妃子们,因着皆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缘故,在此次皇位之争中不免要被牵连,若要深究起来,恐怕没几个能摘除gān净。
她靠在他臂弯里,抬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陈皇后已经疯了,纵然她以前做过什么错事,但现在已经受到了最严酷的惩罚。况且,这段时间彻查朝臣的举动,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若连先帝的皇后也不放过,怕是会惹人非议。威信时时可立,人心却难一时得聚。”
她很聪明,仿若世间一朵解语花,就这样轻易地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可放过后宫里先帝的所有妃子们,却不会放过一个陈皇后,只因当年阑贵妃的死是他心底里一直埋藏着的痛点。如今得了机会,他怎能不替母妃报仇?纵然陈皇后已经疯了,可这样就能逃避掉罪责么?
“阿羽,”他微微叹息,“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
面对他的婉拒,她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失望,只是一边替他轻轻将龙案收拾整洁,一边道:“从前我以为有仇必报是个不能违逆的箴言,似乎不报仇便是对不住死去的那个人。直到后来我跟在师兄身边打了两年的仗,看到那么多的流血和死亡,才渐渐明白,这世间的仇啊恨啊的,若是去理,怕是永远也不会理清了。若说报仇是为了给死人一个jiāo代,那么已然没有任何意义,若是为给自己一个jiāo代,你又如何知道死者希望的是什么?今日你对陈皇后的杀心,让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说到此处,话语顿下来,她回头望他,“我想起了江皇后。我bī死了她,或许一时的轻松是有的,可我并未因此感到任何快乐。纵然她对江此君百般构陷又能怎样,她最在乎的东西还是没有得到,她依然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现在的陈皇后,不也是一样吗?”
案角的灯花轻飘飘落下,在琉璃盏的底部铺上一层薄薄的尘。沈云珩久坐无言,最终也只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夹杂了几缕无奈的倦意:“阿羽,你总是让我无法反驳。”顿了顿,又道,“我答应你,从现在起对以前的人和事再不追究,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可好?”
卿羽弯起唇角点点头,继而伏在他胸口,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越发抱紧了他。雨打归舟,万事回转,如今全身心地付与他的温暖怀抱,那些所有辛苦遭逢的际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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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下来的时间,平静如流水,转眼已是夏至时节。夏季多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午后一番急雨过后,御花园中的花朵枝蔓被摧得七零八落,自然的芬芳之气却是更浓了。
卿羽坐在亭子间,手中的一杯茶从温热到冰凉,自始至终却是一口也没喝,刘太医愁容满面地站在一侧,yù言又止了半天,终也只是发出一声低叹来。
“师姐的病,果真是没有法子医治了么?连同我新配制的几个方子,都不行?”卿羽盯着手里茶杯上的花纹,说出的话极是低沉失落。
自从白露在沈云琋的尸身前惊痛过度晕厥过去,再次醒来之后,便是哭哭笑笑,畏首畏尾,谁也不认得了。卿羽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师姐,我是毛毛。”可她空dòng茫然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原该有的欣喜。
她抗拒着一切,包括来自卿羽不遗余力的关心。
从前的师姐是个豪慡朗然的奔放女子,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可以难得到她,也没有什么能让阻挡她的心愿和向往。可是如今……
刘太医艰难地点点头:“都试过了,不见好转。”抬眼望见卿羽神伤的模样,温声道:“公主也别太难过,白姑娘的病本是外界刺激所致,说到底还是源于心疾,不管如何医治,都需要时间,说不定不久以后就会自行好转了。”
卿羽心知刘太医是在安慰自己,便不再多说什么。师姐的病同样是卿羽的心病,这三个月来,她用尽各种办法,请了无数名医,都不能医治好她,事到如今,唯有请大师父过来了。
一边想着,一边攥紧了手里的茶杯,刚递到唇边,忽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顺手望去,只见沈云珩微蹙着眉,手指用力将那杯冷透了的茶水夺去:“茶凉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