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_作者:一只海螺(345)

2017-11-28 一只海螺

  话音未落,一个果子当头丢在他额眉上,她坐在树杈上dàng着两只腿吸着两条鼻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甚是傲娇:“为何一定要嫁出去?老娘偏不嫁!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时她还小,又长居山林,接触的人也很少,男人就更少了,不知怎么就一口咬定“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句结论,想来想去,许是从山下遭遇男人始乱终弃的马大姐那里学来的。

  马大姐也是个苦命的人,年轻时和临乡的秀才订了亲,本来郎才女貌是众人看好的一对儿,哪知那秀才上京赶考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名落孙山,却被京城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上了,招赘入了朱门,做了上门女婿。马大姐悲痛yù绝,无心终身大事,待过了嫁人的最佳年纪,竟再也没有了嫁人的那份心,至今人老珠huáng,仍孑身一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也就成了她的口头禅。

  但也或许唯有尝过qíng爱之人才会真正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心酸无奈吧。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被自己唤作“呆子”的白露会为qíng所伤,但它还是真真实实发生了。

  她爱上了大燕二皇子,拼尽全力,身心不渝。他气恼,他悲愤,他发怒……可最终也是无奈。

  是不愿承认心里的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已经长大,还是不愿正视自己内心深处那掩埋得几乎要腐烂的感qíng?他不知道,但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怕她从此要远离自己,然后消失不见,再也不会回来。

  他以为只要自己将她保护好,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却没有想到她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成长,从一棵自由自在的小糙,长成了一棵秀气挺拔的小树。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问世间qíng为何物,乃是一物降一物。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小到大在自己跟前天不怕地不怕没大没小的野娃子,竟然在沈云琋面前会变得局促腼腆,小心翼翼地察其言观其色,看到沈云琋露出笑容她也不问缘由地跟着傻乐。她捂住所有锋芒,敛了所有豪qíng,甘愿在沈云琋面前老老实实,原因无它,只是因为她遇见了她要的爱qíng。

  那段时间大约是他此生最难熬的时候了吧。他借着自己的“坏脾气”当众与沈云琋大打出手,后来又远走边关一心扑到打仗事qíng上,不给自己留丝毫空隙去想任何令自己烦恼的东西。但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还是难逃心灵的拷问,无数个黑夜中的孤身独坐,脑海纷乱如海,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忘不掉,就只好藏起来,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睹物思人太矫qíng,也非他做派,只要她能快乐平安,所有与她有关的一切,他都不会再cha手,更不会过问。纵然轰动天下的大燕皇位之争尘埃落定,沈云珩胜出的消息传入他耳中,他也没有太担心,因为相信有卿羽在,纵然为着她这个师姐,沈云琋纵然兵败也不会很惨,所以白露依然可以得其所爱,安稳一生。

  但,卿羽的加急书信还是击溃了他qiáng装出来的镇定。沈云琋的自戕,于她是毁灭xing的打击,因为惊恸过度,肚子里三个月大的孩子没能保住,再次醒来之后,便宛若痴儿。

  他连夜动身,一路马不停蹄,最终在第三天清早赶到,衣摆被晨曦的露水洇得湿漉漉的,卿羽见到他时惊呼出声,而他这才发现,满头青丝竟在一夜之间不知不觉白了大半。亲眼看到白露状况时,他一面心如刀割,一面却又自私地窃喜着,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的女孩,经过那么长的山重水复,她终于又回到了他身边。

  他以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的“老头”身份令她放下戒备,带她住进了当年下山时在月凉城买的园子,细心地陪护着她的一切,卿羽看着这些,难掩震惊,他只是不置可否一笑,其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臭脾气竟也会得到天翻地覆的改良。

  冬去chūn来,院子里糙色返青,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卿羽送来去年冬天封坛的梅花酒,刚一打开塞子便是酒香四溢,馋得紧,他迫不及待拿碗盛来喝,几大口佳酿下肚,身心无比惬意,眯眼打量着院角各色花树上零星打着朵儿的花苞,恍然又是一chūn。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那些掩埋的心迹,或许永远不会大白于天际,直到有一天,卿羽送来新裁的衣裳,师徒二人在檐下饮酒赏花,白露穿了一件绿色的留仙裙,兴冲冲地找到他:“嘿,老头,你看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