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轻抚上他肩头。赵瑜微微侧头让了让。
那只手在月光下近乎透明,手掌靠在赵瑜秀气的颈边,五根手指似兰花开放,说不出的魅惑诱人。
骤然,手指一紧,赵瑜只觉得呼吸困难。这样好看的手,做这种事有些可惜。赵瑜想着,他今天大概是真的要杀了自己吧。
“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下手?”手好看,声音更好听,明明说的是杀人之事,却靡靡如qíng人呢喃。
赵瑜举起宫扇,吃力地摇了摇。
手指却越收越紧,赵瑜舌头都不禁伸了出来,比起喉咙的疼痛,赵瑜倒更在意此时的自己是不是太过难看。
手指还是慢慢松了开来。
“你这般无用,我当初为何要救你呢。唉。”那声音呢喃着渐远:“若是赵璟死在那里,苏瞻、陈青、孟家、赵栩,一个也逃不脱。正好一网打尽,你竟然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赵瑜弯腰gān咳了几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抬起头看看面朝窗外的白衣人影。那人修长的身影,遮住了半窗冷月,将一半轮椅都笼在了暗影下头。
“人太多,没有机会。虽然是微服私访,大哥的入口之物,还是都有司膳先行尝过。六郎又一直随侍在旁,你觉得在陈青父子和六郎的眼皮底下。我一个废人,又有什么机会下手?”赵瑜朝上旋开宫扇的青玉柄,空心扇柄里露出一些药粉。
那人冷哼了一声:“你这是怪我害你双腿坏死?”
赵瑜将伞柄又旋了回去,苦笑道:“若不是你,我早已死了几十次了,这两条腿,又算什么。再说,我不也算是你的仇人?就算你取了我的腿去,我也没什么怨尤。”
“哼,你的命是我救的,我随时随地都能收走。你就算怨也没用。谁让你投错了胎?”那人忽地冷笑道:“你叫赵璟大哥?还是你心里真以为他是你的好大哥?那个没人伦的畜生,你叫他大哥?!”
赵瑜叹了口气:“我和他一脉相承,难道还能不认?他对我,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论理,你才是我的大哥——”
“住口!”那人转过身来,背着月光低喝了一声:“你也配做我的兄弟?!她也配做我娘?”
赵瑜看着他,目中露出怜悯之色:“大哥,你究竟是恨娘亲,还是恨你自己?”
那人一震,沉默不语。
“大哥,你放过那些不相关的人吧,你放过陈青,放过苏家,放过孟家,放过六郎,我就听你的,他待我极好,又不防备我这个废人,无论如何我总能得手。可你为何连陈青和六郎都不肯放过,他们——”赵瑜低声道。
“赵子平,我要的不只是赵璟的命,高氏的命,还要毁了这满眼龌龊极其不堪的赵氏江山!陈青算什么?赵栩算什么?我凭什么要放过他们?要不是他们,三年前这江山就已经改天换地了!”那人冷笑道:“你以为你回来做了崇王,就可以不听话了?”
赵瑜默然了片刻:“我知道大哥你六亲不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我也姓赵,你gān脆拿走我的命吧,也算是报了一点仇。”
方才那只牢牢锁住他喉咙的手又回到了他喉间,顷刻间掐得赵瑜两眼都翻了白。
bào戾的声音极其恼怒:“赵子平你算什么!你的贱命算什么?你早该死在高氏手里,你就是个废人而已!我拿你的命算报了仇?替谁报了仇?!”
片刻后,赵瑜蜷缩在蒲团上低低嘶声喘息着,双手却紧紧握着那人冰冷的手:“大哥,你以前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我死在冰天雪地中?你为何不带我走?为何要留我一个在上京?”
素日潇洒自如的男子,似乎回到少年时被丢弃在雪地里的时候,天寒地冻,那人带着属下找到自己,灌下烈酒,亲自背起他。那胁迫他等着他冻死的副使和军士,在附近树林里的篝火边被几把朴刀拦腰斩成两截,热血溅在雪地上,红得他心惊ròu跳。他盼着能一直在那人温热的背上,跟着他,哪怕làng迹江湖也好。可是那人却嫌弃地看着他,似乎他很脏一样。他的腿冻坏了,大夫说有机会治好,那人却说保腿还是保命让他自己选。若是保腿,那人就此不再管他,生死由天。若是舍腿保命,他的命就是那人的,生死由他。
他当年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门咣啷一声,那人和以前一样,不回答他,不再理会他,把他一个人丢下了。他现在也不止是一个人了。赵瑜慢慢抬起头,盘好早已废弃萎缩的双腿,静静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