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中骤然冒出一个极荒诞的念头,如同那两长三短的笃笃声,敲得他有点眼冒金星,心也似乎停止了跳动。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不可抑制地从一滴水变成一条河一片海,瞬间占据了他整个人,甚至每根头发丝都在欢呼。
张子厚垂眸盯着九娘投在地上的影子,细长,纤弱,挺拔,她戴的素纱幞头的影子正落在他脚尖前。他悄悄前移了一步,踩在那幞头影子上。
赵栩点了点头:“这的确是阮玉郎最擅长的,没有足以证明高似和娘亲无关的文书,秦州再失守,宫中朝中自然无人再顾忌爹爹的意愿,就会拥立赵棣或者支持十五弟继续做官家,两宫垂帘听政。”
他心里清楚,如此一来,他和娘亲、阿予的境地就会极糟。就算定王也很难维护他们。高似那话,听起来是给他指了一条生路。
九娘看着赵栩短短几天,清瘦了不少,眼中布满血丝,却依然冷静自如思路清晰,心中暗叹,继续说道:“这必然也在阮玉郎意料之中,还有一事,高似在秦州城内做jian细,城破后如果消息传回汴京。表舅也逃不出阮玉郎这次算计。我虽然也给阿昉哥哥写了信,但他未必能说服表舅抢先自行请罪。若给阮玉郎抢得先机,他的相位恐怕不保。”自污这件事,因为前世的她和那个失去的胎儿,早已经成为苏瞻的心病,他恐怕决计不愿再来一次。
张子厚接口道:“苏瞻一旦罢相,二府几位相公为了给西军给天下人一个jiāo待,恐怕会不惜公布高似的真实身份,进而bī迫契丹jiāo出高似。契丹自然jiāo不出人,也证明不了契丹和西夏并无结盟攻打大赵的意图。二府甚至会因此撕毁澶渊之盟,借与女真结盟之名和契丹开战。”
赵栩沉声道:“不错,阿妧你推断得很对!季辅说得也不错。秦州失守、陈家被贬、我无缘帝位、苏瞻罢相、契丹开战,阮玉郎要的正是这一举五得!”
阮玉郎!好一手翻云覆雨!秦州此时,是失守还是仍在坚守?陈元初,是生还是死?赵栩的心揪成了一团,热血澎湃不已。他来回走了两步:“我即刻派人去上京见耶律奥野,希望她不要记恨三叔之死,能说服寿昌帝联手大赵,共同应对西夏和女真!”
“但还有一件事,高似既然视契丹为敌,挑动大赵和契丹战事,为何会要六哥你去上京?”九娘理了理思路:“就算没有了那份文书和秦州军中的证人,若是六哥和定王殿下转而支持今上,两宫垂帘,也不至于艰难到需要离开汴京,难不成阮玉郎还有藏着厉害的后手?”
张子厚犹豫了一下,文书被劫,这身世更说不清楚了,他这边固然可以说阮高勾结,毁灭文书,是为防止燕王顺利即位。太皇太后却也可以说那文书必然证明了燕王身世可疑,高似才要杀人灭口毁掉证据好助燕王即位。己方却又不可能明说文书已经过陈元初的手绝无问题。
他想了想,说道:“以阮玉郎的布局,说不定还有什么能置殿下于死地的杀招,又或者高似这话就是杀招?如果只是高似自己的主意,他消失的这三年,难道已经在上京有了很qiáng的势力?甚至足以拿下上京?那殿下给越国公主也记得要提醒她高似厉害之处。契丹七十万大军,大半都去了huáng龙府一带。”
赵栩脑海中灵光一闪:“女真!高似投靠了女真!阮玉郎实际是和女真、西夏结盟了!女真攻下huáng龙府,牵制住了契丹大军,就是为了等这一步!阮玉郎!”
九娘倒未想到这一点,柔仪殿那夜陈青说了个大概,并未提到高似和女真有什么关系。但是赵栩一说,她也立刻明白过来极有道理。九娘和张子厚面面相觑,心底都对阮玉郎的智谋由衷地生出了惧意,此人心计,深不可测,算无遗策,可谓无懈可击。如今这间偏房中的三人,都算是绝顶聪明之人,却依然斗他不过。
赵栩来回踱了两步:“三叔提到过,高似的生母是女真的贵女,如果高似要灭契丹给父族报仇,除了借阮玉郎的脑、大赵的刀,还有一样更有力的,就是他母族女真部的力。”
他看向张子厚:“他做jian细,助西夏攻破秦州城,为的是牵连苏瞻罢相。如果我猜得不错,秦州一破,阮玉郎一定会先行把高似契丹人的身份bào露于天下,如此才能置苏瞻于万劫不复之地,更能令大赵不再顾念澶渊之盟。他上次和我一同到青州后再北上,自然是帮女真打契丹渤海军去的!他就此失去踪影,这三年恐怕他一直都在上京部署!他必然早在三年前就和阮玉郎有所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