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相面皮赤红,竭力克制着怒火:“谨言慎行便是要降阮玉郎?张子厚你可真会扣帽子。翻手是云,覆手是雨。左右都是你占理。这等市井诡辩之法,用于朝廷之上,可耻。”
苏瞻长叹一声,拍了拍朱纶的肩膀:“朱相请息怒,子厚他一片赤胆,亦是为了朝廷。只是子厚,你可知道如今国库所剩几何?自从四月底和西夏开战,西军和利州路、京中去的援军共计四十七万人,随军民夫义勇过百三十万人。你曾是枢密院副使,当知军饷粮糙开支之奢靡。若东四路再备战,水师之所需的运输、储备及人力,一日又要花销多少银帛?大赵百姓,实在耗不起了。”
“两国jiāo战,不只是靠沙场较量,这个我清楚得很。”张子厚从容答道:“我等臣工,本该量入为出。但为了省钱而将大赵江山置于生死关头,岂不本末倒置?这省下的千万贯,只怕白白送给阮玉郎改跟他姓了。大赵百姓?届时还有大赵么?”
见众人哑口无言,张子厚痛心疾首道:“我等于京中坐井观天,不知覆巣之痛。需知秦州城两日夜沦陷,契丹上京三日沦陷,死伤者过万都是瞬间之事。阮玉郎诡计多端,多会里应外合。尔等可有人发现高丽驿馆最近的不寻常?可发现京中众瓦子争相上演《目连救母》?可有人还记得这出戏里的青提夫人,乃阮玉郎当年成名之作?五月里的民变,诸位难道忘记了?燎原只需星火,这京中百万士庶,有多少人会再次哗变?有多少人能挺身而出守护汴京?又有多少人会guī缩起来静待成王败寇再跟着享盛世太平?”
向太后毅然道:“六郎信中说得清清楚楚,相公们请别再犹豫了。难道官家和老身这般坚持,都做不了主么?”
“臣不敢,谨遵陛下旨意。”赵昪和谢相同时躬身应道。
殿中众臣纷纷附和。苏瞻深深看了张子厚一眼,不再言语。
向太后摆了摆手,甚是宽慰:“至于军饷耗费甚靡,还需朝廷上下出力。老身和官家当仁不让,也该节俭起来。如今宫中宫人逾四千,不少人年少离家,终老于宫中,甚是可怜。老身和官家商量过了,如今官家年幼无后宫嫔妃,只老身及太皇太后、几位太妃在宫中。明日尚书内省便先行遣散二十三岁以上的宫女和内侍,按入宫年数给予钱帛,她们亦可返乡自行婚配。”
“娘娘仁慈厚德,陛下睿智圣德。”张子厚率先唱起了赞歌,九娘这个主意极妙,娘娘和陛下得了仁德的名头,更省去了筛选阮玉郎属下的功夫。不管阮玉郎埋了多少刺在宫中,都是好些年以前就开始的,按年龄推算,先把这批人送出宫去,宫里就能守得铜墙铁壁一般。
殿中众人颂歌唱毕,向太后泫然道:“先帝也曾和我提起过此事,不忍见白头宫女。我大赵后宫,日后当以此为律。”
张子厚一揖到底:“臣张子厚愿捐出一半家产为东四路军饷,算是替陈太初壮行,区区二十万贯,杯水车薪,但乃臣一片心意,还请陛下和娘娘开恩允准——”
刚唱完颂歌的众臣暗叫不妙,腹谤无数,心里恨不得将张子厚千刀万剐。
赵梣小短腿挪个不停,走到张子厚身前,亲手扶了他起来,小脸上一派激动高兴:“子厚真是我大赵的大忠臣!待打完阮玉郎——”这后一句却不是商议好的,他想了想,大声道:“打赢了就有钱,吾会还你二十万贯,不——还你三十万贯!”
向太后眼前一黑,这十五郎不记得君无戏言,金口无悔了?
“陛下——臣赵昪虽穷,但也愿筹万贯,替陈太初壮行!”赵昪豪慡地跟上:“陛下不用还臣——”
众人利箭似的目光she向赵昪。
“陛下不用还臣一万五千贯,还臣一万一千贯足矣。”赵昪挠挠头,眼看要嫁女儿了,陛下这可比南通街厉害多了。
赵梣小手一挥,看向其他惊疑不定的大臣:“好,还有谁愿意替吾出钱的?”
小半个时辰后,只后殿里便筹足了近两百万贯,赵梣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大赵历来负债最巨的皇帝,兴高采烈地催着枢密院的人去取虎符来,又令知制诰孟存拟旨。
此时的陈太初,正策马飞奔在官道上,离登州还有三百余里。
九娘和孟彦弼一行,已过了濮阳,直往京西北路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