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有两位官吏出来,将九娘引入衙门之后的一个院子里,着人看茶。
一盏茶的功夫后,四个大理寺胥吏带着赵元永进了院子。
赵元永瘦了不少,下巴尖尖,一双灵动大眼只余呆滞茫然,因未曾受刑,行动倒还自如,见到院中密密麻麻的禁军,他一愣,站在原地不走了。
几个胥吏也不催促,虽不担心他一个孩童能翻江倒海,但也站定在他周围,手放在了腰刀的刀柄之上。
廊下的惜兰走了出来,柔声道:“九娘子来看你了。”
赵元永低下头,脚尖动了动,终于还是跟在惜兰身后进了屋,抬头扫了几眼。这间屋子十分简陋,窗下的长案边,放了两张jiāo椅,靠墙一排柜子空空如也,连个罗汉榻也没有,圆桌上倒是上了两盏茶。但那少女美艳绝伦,照得陋室光华四she。赵元永心中一痛,爹爹曾经笑嘻嘻地说过她总有一日会做他的妻子。
可他却死了。
九娘打开食篮,取出甜的桂花糕,咸的藕饼,还有一碗四宝羹,轻轻放在桌上:“大郎两日不吃饭,是要见我么?我既然来了,先用上一些吧。”
赵元永慢慢走近桌子,忽地侧头看了看惜兰,皱起了眉头。
惜兰看了九娘一眼,手从缠在腰间的软鞭上放了下来。
赵元永默默坐了下来,拿起银匙,喝了两口四宝羹,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入汤盅里。
九娘静静看着他,递上了一块帕子。
赵元永忍了忍,还是接过了帕子,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我爹爹——他在哪里?”
九娘柔声道:“他罪行滔天,却还是元禧太子的亲骨ròu。六哥宽宏,已将他的尸首送往巩义落葬了。”
赵元永一愣:“葬入皇陵了么?”
九娘摇了摇头:“六哥在巩义设了一个皇庄,将他和兆王还有婆婆都葬在那里,也派了人照料香火。”
赵元永怔了片刻,低声道:“多谢了。”
“他生而不幸,奈何选了一条歧路,最终害人害己。”九娘看着他毛糙的头顶心叹道:“大郎你还有的选,婆婆教养出来的你,能辨大是大非,心存大善,你莫要再自责了。”
赵元永哽咽着吞下一块桂花糕,呛得直咳嗽,接过惜兰手中的茶盏,抖得洒了一桌。
九娘稳稳托住他的手:“大郎,兆王谋反,虽不连坐你,但宗室也已除了你名字。日后你出了大理寺便是庶民。六哥给你两条路,你自己思量要选哪条。一则是前去巩义皇庄,另一则是去苏州孟家——”
赵元永一惊,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九娘。
九娘淡然道:“我祖母说了,出身和血脉都与人的品xing无关,心有善意,便成佛,心有恶意,便成魔。你虽被阮玉郎收养,却是阮婆婆一手带大的,愿意在我危难时伸出援手,此乃大善。孟家在苏州有族学,若你愿意,便改姓孟,记在我二伯名下,以后在苏州做个gāngān净净的孟家子弟,只是终身不能参加科考。”
赵元永喉咙里出了几声模糊不清的字眼,伸出手来胡乱拭gān脸上的泪:“你们家不怕被我连累么?”
“百年来孟家一直都在刀刃上走着,从未怕过什么。若有谁做错了事,家法不容,国法也不容。”九娘微笑道:“你呢?你怕不怕?”
赵元永一瞬不瞬地看着九娘,慢慢摇了摇头。
九娘从袖中取出一张huáng纸递给赵元永:“这是六哥给你取的新名字。”
“孟——元——栳?”赵元永一字一字地念道。
“婆婆待你有养育之恩,阮氏一族已再无传人,故留了你原名之中的元字。”九娘点头道:“栳,树之根——”
huáng纸上慢慢落了几滴泪水。
第345章
自大理寺出来的马车缓缓而行, 往城北的开宝寺而去。
七年前, 也是这条路,在开宝寺见到苏瞻和十七娘, 还有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阿昉。那时候的自己, 尚有几分伤chūn悲秋之qíng,听到程氏说起他娶新妇心中不免酸涩。时隔七年,旧路重行,所思所想早已天壤之别。
九娘轻轻掀起车帘, 马车已上了广备桥。碧云天上,群雁正呈一个大字往南飞。远处堤岸边, 枫叶已层染,过不了多久满阶红叶暮, 这冉冉秋光再也留不住了。若能在叶落之前能拿下洛阳, 明年开chūn赵栩定能扫平契丹和女真班师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