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架横杆上的藕色披帛,因门开门关轻轻dàng了两下,繁密的粉色芙蓉花纹跟着动了动。
修长的手指缠住了披帛的一端,无声无息地将那芙蓉花扯出一片花瀑,落在了地面上,飘飘dàngdàng地到了罗汉榻前,又慢慢升了上去。
案几上的定窑冰裂纹茶盏悠悠泛着润泽的淡蓝色,白色茶沫早已消退,深碧的茶水中浸入了半朵芙蓉花,转瞬湿成了深粉色,跟着另半朵也变深了。
紧握着披帛的手有些颤抖,茶水一涨一落如cháo水,不多时浅可见底。张蕊珠侧身坐在榻沿,披帛软软地搭在案上,案几的木面也湿了一块。
“你再恨我,我也没法子。”张蕊珠咬了咬牙,站了起来,将披帛一剪为二,那湿了一段的披帛缠了几缠,被她牢牢捏在手里。
赵棣依然蹙着眉头,发丝散落在枕间,双手jiāo叉放在胸口。
张蕊珠将chuáng头的银铃解下,放到脚踏下头,把披帛的另一端慢慢穿过赵棣颈后。
她习惯睡软枕,赵棣却喜欢睡硬枕,间中的空隙大,披帛穿过去,绕上两圈,他毫无知觉。她心里又酸又疼,眼泪掉在赵棣手背上,他也毫无知觉,将他手腕也缠住打了好几个结,芙蓉花开在他胸口,他看不见。
握紧了披帛jiāo叉后的两端,张蕊珠闭上双眼,想起那夜在延chūn殿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他不是不舍得她的,只是被她那段话说动了,是明白杀了她也于事无补。
她待他至少有七分真心,可他待她能有几分?
她猛然站了起来,后退两步。披帛如弓弦一般绷紧。
睡梦中的赵棣惊醒过来,还以为在做梦,双手在空中乱抓了两下,手腕也动不了分不开,想死命抓住披帛往外拽,湿了的披帛如毒蛇一样深陷入他颈中,他胡乱抓了几下,毫无空隙能cha入手指。
赵棣死命挣扎着,双腿乱蹬,头往chuáng栏处靠近,chuáng剧烈摇动起来。他转过眼,转瞬死死盯着满面泪痕的张蕊珠,想开口,舌头已经伸了出来根本缩不回去,没气了,他吸不上气。
可是蕊珠为何要杀他?赵棣不明白。
赵棣如离了水的鱼扑腾着往chuáng外倒。披帛微微dàng了下来,似有一线生机。
外头火光摇dàng,人声骤然鼎沸。殿门被撞开。张蕊珠吓得失魂落魄,手中不知该下死力还是松开来。
赵棣喘着气,抓住披帛想扯松一些,脑中一片空白。
“救驾——!救驾——!”
张蕊珠浑身颤抖,手中披帛无力坠落在脚踏上。赵棣砰地跌落在脚踏上,那湿的披帛依然毫无松开的迹象。
岐王三步并两步冲了进来,手忙脚乱地替赵棣解松披帛,不想披帛缠了几缠,又jiāo叉又有打结,竟然怎么也解不开来。余人慌乱中皆不敢上前,只将寝殿屏风内外挤得水泄不通。
禁军和内侍扭住了跌坐在一旁的张蕊珠,面面相觑。盛宠于一身的贤妃怎么会刺杀官家?偏偏他们皆亲眼所见。
张蕊珠泪眼婆娑中看向屏风外。孟存身穿官服,正静静凝视着她,眼中带着一丝嘲讽。
尔虞我诈,她大意了?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有杀赵棣的心思……
“殿下,用刀或剑吧。”孟存沉声道。这才有禁军指挥使如梦初醒,拔刀倒递给岐王。
“我哪里行,你来!”岐王转头怒喝:“还不快些动手。”
碎裂的披帛散落一地,赵棣静静躺在岐王臂中,内侍们将他抬回chuáng上,医官们闻讯而来,各种施救。
许久以后,众宰执和各部重臣接了信均匆匆赶至寝殿外候命。又等了半个时辰,四位御医官跪下请罪:“陛下窒息过久,臣等无能为力——山陵——崩!”
岐王和孟存视线相碰,各自垂眸不语。孟存松了一口气。
“诸位相公!殿下——东城南城的守将开了城门——敌军已杀入城中!”
半晌静默后,殿中大乱。
※
天色苍茫,日光似乎穿不透厚厚的云层,洛阳宫城上已换了旗帜,西征军的将士们jīng神抖擞地清点着马面楼里的兵器和防卫之物。一旁近百洛阳守军早就卸甲弃械,贴着城墙站着,丝毫感觉不到日光的温度。
从城内再度转回城门出的传令军士大声喝道:“皇帝诏曰:归顺者活——抵抗者死。不得扰民——违令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