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瞻默默站在他身边,人人心头都有一本账,谁都以为岐王对太皇太后心怀怨恨,岂料竟会是这样呢。
岐王慢慢前行:“倒是六郎让小方医官替我看了看后,说我这畏寒之症并非疑难杂症,多动动就好了,这些年被养得太好,补得过了,反而令血脉不畅。你看,这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瞻点头道:“事事均有两面,确实如此。”
岐王笑了起来:“不错。太皇太后虽然这几年固执别扭,待六郎母子着实不好,可她依然是生我养我的母后——张氏虽是一时错手,但她确实是害死我母后之凶手。”他转过头来,温和无害的面孔上依然笑眯眯,眼神却犀利如刀:“若和重你想要以献城、诛反贼这些功劳为她开脱死罪,本王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苏瞻长叹一声,退后一步深揖到底:“和重不敢。只遵陛下所言,以法治国,以人护法。礼部和大理寺若判她死罪,和重岂敢徇私?”
岐王呵呵笑了两声:“你最是个明事理的,那就好。走吧,天都亮了。”
※
长chūn殿内温暖如chūn,已经放置了火盆。张蕊珠倚靠在榻上,略有些呆滞。事态急转直下失控到无可挽回,不过是几息的事,后来她仔细回忆,总觉得赵棣当时并未被她绞死了。
他在岐王怀里的时候,明明还朝自己看了一眼,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珠珠。”他在唤她。那么不甘,那么委屈,那么伤心。她明白。
张蕊珠捂住脸,她不敢想却不能不想。悔之已晚,那个人,就算对她只有几分真心,可也是真心,也是这世上唯一对她有真心的人了。人去了,只留下万般好。每时每刻,她都会想起赵棣温柔缱绻的眉目,他固然是个软弱无能的皇子,是她选了他,可日夜相对也共过甘苦,她对他又何尝没有真心。
是什么令她失心疯地以为他死了她便可以大归百家巷,从此以苏瞻的外甥女、苏昉的表妹、甚至当朝皇后的表姐继续过上好日子?张蕊珠已感受不到自己掌心中眼泪的温度,她的确是蠢透了。
侍妾谋害亲夫,当绞。这是钱太妃咬牙切齿的话。如当头棒砸得她清醒过来。钱太妃不会放过她的,还有那个老jian巨猾的孟存,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唯一的救命的稻糙,还是舅舅,是苏家。
一块热帕子递了过来,贴身女史轻轻告诉她:“娘子,苏大资和岐王殿下来了,请娘子略加梳洗,往外间一见。”
张蕊珠猛然抬头,肿成核桃的眼睛陡然睁大,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我——舅舅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献上二更。谢谢各位体谅。
注:
1、本章借杨相公变法所指王安石变法的相关分析,来自于huáng仁宇先生的评论和张五常先生的《佃农理论》。借此作为六郎治国的理论。
2、细纲是定了三章收尾。因为部分配角还是需要最后润色一下,所以还是会超出五六千字左右。希望大家别嫌弃。
第356章
“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
苏瞻垂眸看着匍匐在自己膝下嚎啕大哭的张蕊珠,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长叹了一声。
“舅舅!”张蕊珠哭道:“你帮帮蕊珠。我没有杀五郎, 真的, 他力气大,掉下chuáng来还叫着我的名字,我没有杀他——”
苏瞻闭起眼,她眉目像极了早逝的三姐, 连哭声也像。
张蕊珠见他不开口,膝行了两步, 死死抱住了苏瞻的腿:“舅舅,蕊珠盗了虎符, 是有功劳的对不对?孟大学士说了只要我肯偷出虎符, 就会保我们平安的。舅舅,你去问他——”
“功不抵过。”苏瞻心中酸楚难当, 双手紧握成拳, 忍着不去搀扶她:“你——先起身吧, 入冬了跪在地上,容易伤了你腹中孩儿。”
“舅舅, 你信我, 我没有杀五郎。他明明还活着的。”张蕊珠哭叫得凄厉, 却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岐王。
苏瞻缓缓抬起头,看向一旁自在喝茶的岐王。他先前对自己说的一番话看来别有深意。蕊珠若真的不慎害死了太皇太后,赵棣这般不顾人伦宗法袒护她, 岐王为母报仇趁乱绞杀赵棣,罪名由蕊珠担了,她死罪难逃,可谓一箭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