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焰这人,真是她见过最沉得住气的。他话不多,但说起时局见解来,句句都在点子上。她就那么听着,觉得比家学里的先生打动人心得多,别人劝她的话可以不进耳门,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她便要细细斟酌咀嚼。他说日后局势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一个左昭仪就让太子伤筋动骨,接下来的路也不好走。
她问:“怎么才能平衡四方,让gān戈止息?”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有太子登基,尘埃落定后各归各位,这朝堂才能安定下来。”
可是在这之前,还会有多少风波,谁说得清呢。她低下头抚了抚酒壶的把手,“那天你说的,让我不要步暇龄公主的后尘,我一直考虑到今天。”
“那么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摇摇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停不下来。”
他听后怅然,别过头看远处扯着风筝线奔跑的人。这种事确实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像人穿衣裳,穿得好增色增辉,穿得不好,人就变成衣架子,只做撑衣之用。他无意搅进党争里,霍家的王朝,谁当皇帝对他来说都一样。他只是看她难得,有意提点她一下,尽到了那份心,一切便到此为止了。
喝酒吧,清风伴酒,与山水为邻。他舒展四肢,挪手向后撑着,落下那一霎,碰上了温暖玲珑的指尖。他愕然回头,她脸上有羞赧之色,还没来得及开口,风中传来极细的,哨声一样的嗡鸣。
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人,对这种箭啸刻骨般的熟悉。
她的眼里浮起惊惶,凝住的眸中一线yīn影穿云破雾而来。他一跃而起,抽刀便斩,铮然一声如弦断。那刀锋掀起的气流拂动她鬓边垂落的发,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腾身追出去了。
面前的轻毡上躺着一支断箭,身首分离,寂静无声。
她打了个寒颤,颓然跌坐下来。
第59章 花影偷移
霍焰追出去很远,但并未发现那个放箭之人的踪影。返回的路上还在担心调虎离山,唯恐她被人劫走,唯恐她害怕。可回到梨花树下时,发现她正摆弄那支断箭,从箭尖到尾羽,仔仔细细翻看排查。
怎么会有这么心大的女人,他站在那里轻叹了口气,“看出什么来了?”
她说:“箭身木制,箭首也不是特造的,寻常的乌龙铁脊而已。可是这翎有些说头,大人在边关多年,应该认得这种羽毛。”
霍焰把箭接了过去,“这翎不是一般的鹅毛或雁羽,质地坚硬,稳定xingqiáng,战斗中作远程she杀所用,应当是产自北疆的一种猛禽。”他抬眼看她,“霍青鸾?”
她点头又摇头,“照这支箭看来,必定和他有gān系,但这么昭彰的幌子,却又叫人心生怀疑。什么箭不好杀人,偏要选这样一支?霍青鸾将要从北疆平乱还朝了,这满朝文武,只有他会用这样的箭,也只有他会因左昭仪和暇龄公主的死记恨我。”
所以她真的不笨,如果收作门生,会是个令老师倍觉荣耀的高徒。
这世上杀人的手法有很多种,最毒的一招不是血溅五步,而是移花接木。那个放冷箭的人,并非真的要杀她,不过是想把火往霍青鸾身上引罢了。母亲和妹妹惨死,这样的仇怎么可能不报?他也许会追查真凶,也许图谋大计一不做二不休。为了防止他实行其中任何一项,索xing先下手为qiáng,利用控戎司来对付他。这样成与败,背后点火的人都可以片叶不沾身,风险也能减轻到最低,真可谓机关算尽。
他把箭羽递还回去,“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应对?”
她没有说话,心里自然有她的道理。
同上回的附子案一样,并非万事到最后都有说法,有的是无权深查,有的是不能深查。横竖简郡王本来就是她的下一个目标,即便没有今天这出,她也要铲除他。不过动手之前,最好还是弄清幕后的人究竟是谁,如果是信王,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是惠后,往后打jiāo道的机会多了,总有让她揪住小辫子的时候;但如果是太子……她心里隐隐作痛起来,为了彻底让宿家和简平郡王府翻脸,这种可能也不是完全不存在。
她分明低落,手里绞着断箭,脸上神qíng泫然yù泣。
霍焰只是看着她,“我给不了你任何好意见,只是想告诉你,这朝廷越搅水越浑,你陷在里头,也只会越爬水越深。太子不是无德之人,他也并不昏庸,如果能够找个时机化gān戈为玉帛,一定要尽量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