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众相退下,西暖阁里也安静了。
德珍靠着临窗的大炕,半坐半卧。身上搭了件薄皮褥子。
文白杨一身官服立在炕尾,与炕头地上的一座楠木框葫芦式截灯,正面相对。
德珍手轻放在小腹上,不解的看着文白杨,道:“大人告诉我,怀胎不足三月尚是不稳,应该慎之有慎,为何要将此事告诉他们?”
文白杨肃手而立,道:“若是平常,德常在应在三月后,公众您有喜一事。但是此乃国丧期间,德常在要接连好几日陪灵,为防您过于疲乏落胎,或灵堂里人多杂乱与您不利。所以奴才以为,不如禀呈皇上,明着防范。”
“明着防范?”顾忌重重,德珍不禁迟疑。
文白杨知道德珍顾忌颇多,一时难以决断,故而又道:“有喜的前三个月及最后一月,妇人最易疲乏,亦是最危险之时。就以今日而言,您跪了大半日,身体便不负重荷。而且您喜脉将不日将满三月,到时会有一些妇人遇喜之状,您想隐瞒众人怕是不易。”
确实不易!玄烨今日便下令持服二十七日,后面又是接连好些日灵前举哀,以她今日不过大半日跪下来看,就知qíng形堪忧。更别说出现妇人遇喜症状后,她又如何瞒过众人耳目?
文白杨知他该说的已尽,其余全待德珍自做决断,便默然侍立不语。
德珍亦凝神静思,暖阁里愈发的安静了。
小许子和秋林端了汤药进来,文白杨道:“奴才想到德常在许是要跪灵许久,身子可能累得吃不消,就一个时辰前抓了副xing温的安胎药在此候着。德常在这会儿把药服了,睡上一觉,明早再服一道,身上的酸痛疲乏当可消除。”顿了顿,打了个千儿,告辞道:“时辰不早了,奴才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德珍感动文白杨的用心,猜到她可能陪灵不适,就主动在同顺斋等候。可心中尽管感激不尽,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又想到宫中有宫禁,文白杨确实不能久留,她只默默记下今日恩qíng,便命小许子送文白杨离开。
小许子复命回来的时候,德珍刚由秋林伺候着服下安胎药。
汤药里似乎加了糖浆,没有想象中的苦涩,甚至带了丝丝的微甜,德珍不由再次感念文白杨,也不由低头看着掌下的小腹,唇边掀起一丝恬谧的笑意。正兀自沉浸在对腹中胎儿的期盼中,不知小许子他们四人何时齐聚,一起跪下向她道喜。
德珍含笑抬头,见四人眼中盈着泪光,不禁失笑摇头:“你们一天到晚盼着我有喜,如今成真,怎还哭了。”说完又让他们起来。
小许子抹泪站起,抽搭着说:“小主有了小皇子,奴才们这是喜极而泣!”
德珍轻声一笑,道:“才两个多月大,哪里知道是皇子还是格格?”
小许子满嘴的喜话:“小主福厚之人,腹中一定是位小皇子。再以皇上对您的宠爱,奴才想皇上一旦知道小主有喜了,必然是要晋小主的位,到时说不定还能让小主的额娘还能进宫省安呢!”宫中有例,凡内廷等位遇娠,不仅每日食用照常额加半,有生母者,还许进内照看。不过话虽如此,但若是遇娠嫔妃不受宠,生母仍然不能进宫探慰,这一切看得还是圣心何为。
念及玄烨,德珍不由想起在坤宁宫所见。
帝后大婚的合卺房,满室带喜的红绸,dòng房花烛夜的红烛。
如此明显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的?
世人皆知,玄烨与元配皇后鹣鲽qíng深,才会亲自抚养元配皇后难产生下的嫡子,并不顾太皇太后及满朝文武的反对,执意以汉人的嫡长子继承制为由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立为皇太子。可今日,玄烨为皇后所做的,是不是证明了他对皇后也qíng思甚笃?还有半个月前,玄烨神色开怀的拥着荣嫔母女离开,这是否也说明了荣嫔之于他是不同的?
德珍屏住心神,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只轻抚小腹,默默道:孩子,额娘会让你得到你皇阿玛的钟爱。
小许子不知德珍心绪起伏,他只忽记起了一事,重重的拍了一下额头,哎哟一声道:“小主,您现在身子金贵着,可不能再去陪灵了!奴才得将您有喜的事,赶紧呈报给皇上才是!”他xing子急躁,说着就要跑了出去。
德珍敛回心神,叫住小许子道:“皇上正为皇后伤心,不宜打扰。如今宫中大小事务,都由佟贵妃cao持,你去回禀佟贵妃就是。”语气一重,qiáng调道:“记住,我有喜的事,你要第一个告诉佟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