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_作者:小伍(1007)

2017-11-04 小伍 古代言情

  启chūn哼了一声,施施然道:“悠悠众口,谁能管束得住?说烦了,自然就不说了。”

  我笑道:“口舌议论,确是小事,然而姐姐难道不曾听过,‘怨岂在明?不见是图’[81]?”

  启chūn凝神道:“妹妹这话似是有所指。”

  歌声越发心不在焉,被chūn风卷得东倒西歪。筝音又太凌厉,像一把刀胡乱砍斫。我笑道:“姐姐多心了。妹妹不过泛泛一说。世上多少无根据的事,却防不住旁人有心。就好比我已然重伤难支,姐姐却仍旧不肯放松。”说罢一摆手,绿萼双手将小钱给我的腰囊放在桌上,“这件东西,是姐姐府上的吧。”

  启chūn先是惊愕,随即释然,不禁笑道:“刘钜是绝世高手,我便知道瞒不过他。”

  我扬起下颌,笑意冷淡,特意露出几许锋芒:“不错。刘钜是绝世高手,摘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我若要遣他杀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是我没有。”

  启chūn微微动容,双肩不自觉地一颤,仿佛刘钜已将冰冷的长剑架在她的脖颈之上。只一瞬,她平静下来:“不错。没有根据的话,妹妹不说,没有根据的事,妹妹不做。”

  启chūn见识过刘钜的功夫,内心深处自然惧怕他以己之道还己之身。我甚是满意,微微一笑道:“姐姐既知道,就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事qíng了。”

  启chūn笑道:“如此说来,我要多谢妹妹饶命之恩了。”

  我摇了摇头,恳切道:“我说过的,没有根据的事,我不会做。我从没有想过指使刘钜刺杀任何人,又何来饶命之恩?姐姐说这话,分明赌气了。”

  筝音甫歇,笛音又起。启chūn拈了一枚百果糕放在我面前的刻花青瓷小碟子中,笑意如水,凉而沉缓:“我又说错了话,还请妹妹恕罪。”

  之后直到下船,我未曾与启chūn再jiāo一言。这短短一段水路,漫长得像我与启chūn之间十数年的光yīn。出了城,我便要求在最近的渡头停靠。启chūn亲自送我上岸,默默行礼作别。风中只见她双目一红,我也忍住泪意,转身登车。天地静默,我在岸上,仿佛听见她在叹气。

  我亦叹息。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关心我、开解我的启姐姐,只有高高在上、野心勃勃的信王正妃——启氏。

  快到仁和屯时,我下车步行。走了数十步,心中沉郁之气稍减。田野广袤无垠,嫩huáng夹杂着新碧,河边环绕着深翠。天际浓云滚滚,仿佛山头若隐若现。耽于美景,我不禁放缓了脚步。绿萼终于忍不住问道:“信王妃这样害姑娘,今日这样不咸不淡地赔个礼,姑娘就原谅她了不成?”

  我不觉好笑:“我几时原谅她了?”

  绿萼道:“姑娘若不是原谅她,怎的一句责备的话也不说?”

  我笑而不答。好一会儿,才听银杏道:“君子绝jiāo不出恶声,似姑娘与信王妃这般坦诚,也算极难得了。还有一件,本来今日信王妃大约是来探姑娘口气的,想看看姑娘在刺驾案上知道多少,对当今禅让于信王是何看法,甚至许诺好处也说不定。谁知姑娘一袭话说得王妃哑口无言,自己的话根本说不出口。想来这于信王妃,还是生平头一遭。”

  风中飘着酒香,绣鞋早沾了一脚的chūn泥。我哼了一声:“这在我和她之间,大约是头一遭。”

  绿萼不禁叹惋:“到底还是为了一个男人生分了。”

  我坦然一笑:“我和玉枢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彼此之间尚且会生分,何况我与信王妃?两个女子因为一个男人生分,是再寻常不过的事qíng。不必放在心上。”

  绿萼道:“若换了奴婢,只怕不敢当面质问。”

  我笑道:“‘鸱枭不鸣,未为瑞鸟,猛虎虽伏,岂齐仁shòu’[82]。装糊涂有什么意思,说开了,谁还怕谁不成!”

  第二十四章 固服于势

  数日后,我上书辞官,告老还乡。柔桑免了我的官,只留着我的爵位,准我回寿光养病,又命青州刺史对我多加照拂。进宫辞行的那一日,柔桑身着淡huáng色的齐胸襦裙,以宽大的裙裾掩饰尚未隆起的小腹。才一盏茶的工夫柔桑便起身呕吐了两次,不多一会儿就回寝殿歇息了。

  我向她道别时,她眼中的不舍是真的。她想对我说什么,却总是yù言又止。她的脸上有贯穿始终的窃喜、惭愧与不安,就像小时候不做功课、偷偷玩耍、又害怕被熙平大长公主发现一般。只是这样的神色,再不能让我心生怜爱。她婉转话别,我只漠然听着。呆望着她的脸,我不禁想象起一杯滚烫的毒酒从她花瓣一样娇嫩的双唇中缓缓淌入,流转于粉白的舌苔之上,慢慢沁入心底最深处,湮灭每一下挣扎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