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以为然道:“你还没有明白么?信王与王妃是结发夫妻,患难爱侣,qíng分非比寻常,自来是无话不说。夫妇之间,说便说了,有何出奇?王妃还曾劝我嫁给信王呢。若不是那日一时动了歪念想杀我,信王对她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银杏道:“可是越国夫人说——”
我笑道:“信王妃是最讨厌商人的,少年时便与越国夫人xingqíng不合,两人是从来不说话的。先帝在的时候也还罢了,如今越国夫人除了一点钱财和一个虚爵,还有什么?信王妃若真的心狠手辣,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料理了越国夫人,即便软禁、用刑、下毒,谁又奈何得了信王妃?越国夫人的话是很有道理,终究也要信王妃权衡利弊,认了这个道理才是。”
银杏无言以答,甚是沮丧,只一味低头呆望自己的脚步。景灵宫冷清,四望不见一人,她的脚步虽轻,仍有微弱的回响,像是一个孤独的人在自问自答。银杏走了好一会儿,方叹道:“越国夫人一说,奴婢觉得是姑娘赢了,听姑娘一说,又觉得信王妃胜了。”
我笑道:“信王掌控朝局,信王妃自然也chūn风得意。每日迎来送往,不知道多忙碌,只怕没有多少心思耗费在这种qíng爱小事上。大局如此,细小胜负,根本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心中一动,“你不若想想,倘若我让钜兄弟去刺杀信王妃,信王还会待我和颜悦色么?”
银杏恍然道:“姑娘这样说,奴婢就明白了。”
沿着矮墙过去,柔桑的殿宇在望,虽然高大宽敞,终究敝旧。庑瓦缺损,门墙剥落,彩漆灰败,镂雕模糊。柔桑在此软禁,就像她的心居于她的胸膛,一般的仓皇而破败。她应当在此囚禁一生才是。想到这里,我隐有快意。我又道:“若那日我死在信王府,信王这会儿已经登基了。信王妃深爱夫君,自然要帮他完成心愿。借华阳的手杀我,实乃上上之策。换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防患未然的办法了。”
第三十五章 梨花尽落
领我进来的老宫女请我在檐下稍候,自己先进殿禀报。
整座宫苑冷冷清清的,正殿外空无一人。两株梧桐寂寂相对,树下两大一小三头灰鹿呆望来人,石雕似的一动不动。树影落在石台上,砖fèng中生出丛丛杂糙。风chuī糙偃,阶前的铜凤微染绿意。天气yīn沉闷热,红墙碧树都笼罩着一层灰意。
柔桑的声音临窗而起:“只有这些东西能带出宫来,你们爱什么就都拿去吧,来日散了,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宫女们唤着“娘娘”,抽抽噎噎哭成一片。
老宫女道:“启禀娘娘,朱君侯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柔桑道:“快请玉机姐姐进来!”
我随老宫人走入西偏殿。只见柔桑披散着长发,侧卧在榻上,青裙委地,面色蜡huáng。她以手支腮,正看着宫女们将她多年收藏的物事铺排在地上。衣裳首饰,日用什物,书籍文墨,陈设玩物,样样俱全,几乎找不到地方cha下足去。四个白衣宫女沿墙跪着,低头哀哀哭泣。
我屈一屈膝道:“县主可还安好?”
柔桑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力气不支。几个宫女都来不及上前相扶,我连忙托住她的肩膀,在她腰后垫上软枕。柔桑敛裙,蜷起双腿,示意我坐在榻上,一面抚着鬓边的乱发,笑道:“姐姐还记得,如今也只有玉机姐姐唤我县主了。”
我微微一笑:“在玉机的心里,你永远是柔桑县主。”
柔桑的眼睛顿时红了,低了头悄悄抹了眼泪。几个宫女还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柔桑挥一挥袖道:“都下去吧,我和玉机姐姐说说话。”众女起身,贴着墙根出去了。柔桑一指地上的物事,“这里的东西我都不用了,正要散了去。姐姐既然来了,也挑一样去,留作纪念吧。”
我扫视一周,恰巧脚下盘着一条龙凤纹玉銙锦带,銙以紫玉雕成,龙衔凤尾,悠游云端。龙须凤羽,纤毛毕现。我随手一指:“便这一件好了。”
柔桑道:“姐姐好眼力。这条锦带,还是我初入宫时,先帝所赐。若要送人留念,也只有姐姐配拿着。”说罢唤回一个宫女吩咐道,“这条锦带,拿匣子装好,玉机姐姐出宫的时候记得jiāo给银杏姑娘带走。”
她指使qíng郎杀了丈夫,不想提起“先帝”二字,竟轻飘飘毫无滞碍。我一怔,一点厌恶自心头生出。我qiáng自忍耐,欠身道:“多谢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