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嗤的一笑,低头拭去泪意:“唱得好,舞得也好,本侯重重有赏。”
易珠笑道:“得姐姐一句赞许,便是天大的赏赐了。”
我笑道:“听说他四人才来府中半个月而已,如何便调教得这样好了?”
易珠道:“有名师指点,自然学得快。”
我奇道:“名师是谁?”
易珠道:“便是从前的宫中名伶梁艳生。自先帝驾崩,梨园便不演戏了。梁艳生年纪也大了,就出宫授徒来了。虽是非常时刻,请他进府的贵人仍是不少,也是运气好,他竟先挑我这里。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请姐姐来呢。”
我颔首道:“果然是名师。”
不一时书童散了袖子,依旧下来斟酒,换画童上去唱。易珠目不转瞬地望着画童异常俊美的脸庞,贪婪的目光似远而非近:“今日不知明日事,且听曲儿吧。”
临行时,易珠命书童换做小厮打扮,亲自扶我上车。因容貌太过出挑,李威颇看了几眼。易珠恍若不见,只是笑道:“姐姐若是闲了,只管来。整日闷在府里,有什么趣儿。”说罢瞟了书童一眼。
我亦不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书童,淡然一笑:“一定来。”
一时上了车,绿萼笑道:“奴婢瞧着那小厮有些眼熟,倒像是太宗年轻时的模样。莫不是越国夫人特意挑的么?怨不得劝姑娘常来。”
我叹道:“我不会再来了。即便只是一个伶人,对着他,我也只觉惭愧。”
雨下了一夜,汴河水涨。浑浊的河水层层叠叠向前推涌,漫上碧糙茵茵的河岸。昏沉沉的天色微微透着一带暗金,延至水面。拱桥如虹,拖下墨玉似的暗影。
我依旧往汴河边散步。刚过桥,只见一人呆坐于柳树下。因河水bào涨,柳树根被淹没了大半,他的半个脚掌浸在河水中,鞋袜都湿透了。白发苍苍的脑袋歪在一旁,似是睡着了。硕大的油布伞牢牢支在椅子上,还在四下淌水。长长的鱼竿深入河心,被上钩的鱼儿拉扯得左右乱晃。
银杏驻足瞧了一会儿,笑道:“虽说京城宵禁,这人倒是胆大。”
绿萼正扶着我向前走,转头奇道:“什么宵禁?”
银杏笑道:“咱们出来很早,这人竟然在这里睡着了。瞧他半个脚掌都浸在水中,椅子的四条腿入泥寸许,衣裳却一点没湿,又撑着伞。这必是夜半落雨时便在这里夜钓了。”说着又一指那老人的脚,“初来时,想必不会挑在这样近水的地方,必是河水涨上来,才浸湿了鞋袜。”
绿萼白了她一眼:“你必是太闲了,一得空就要卖弄!”
银杏正待反驳,忽而一怔:“不!这人看起来是来夜钓的,实则不然。”说着一指对岸青石砌成,深入水中丈许的钓台,“若要垂钓应当去那里才是,这里水浅鱼少,又在桥边,人来人往的,谁在这里钓鱼?好生奇怪。”
不一时李威从桥上跟了上来,见众人都站着不动,好奇道:“何事?”
我忙道:“无事。你且在前面走,我们三个慢慢走。”
李威知道我不愿他紧跟着,于是快步走出数丈之远。我正待举步,忽见那老人站了起来,转身向我行了一礼。但见他一张长脸,双目湛然有神,长眉斜飞入鬓,一身纻衣如雪,颌下短髯如钢。威风凛凛,令人肃然起敬。我示意银杏留在当地,带着绿萼缓缓上前。
老人抱拳道:“老夫荆州吴珦,拜见朱君侯。”
我大吃一惊,险些没有站稳。怔了片刻,方还礼道:“妾身朱氏,拜见吴大人。”
吴珦身材高大,腰背挺直,声音甚是洪亮:“老夫在此恭候君侯多时了。”话音刚落,数丈外的李威回过头来。
我忙道:“不知吴大人有何指教?”
吴珦从容道:“不敢。老夫去岁进京,幸蒙先帝恩召,入宫策对,通宵达旦。先帝曾向老夫提及君侯,赞许君侯的忠正坦诚,颖悟绝人。”
自高曜被弑,因怕我伤心,绿萼禁止府中众人在我面前提及“先帝”二字。我虽然常常思想年少时与高曜相处的时光,却从不宣之于口。乍闻一个陌生人提起高曜,心中蓦然酸楚。他竟赞我“忠正坦诚”,却不知害死他的正是我的亲兄弟。我不明其意,只垂头叹道:“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