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姑娘固然说得有理,可那些乱嚼舌头的小人,若是放纵了也不好。”
我微微一笑:“我明白姑姑的顾虑。可是我不愿看到殿下将心思花在如何应付小人上,他这个年纪,正当坚定心智,好好念书。这些无耻诡道,若不可避免,还是由我代劳好了。”
芳馨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这么说,姑娘这是已有了决断?”
我笑道:“若说决断,我也只是想护着二殿下。惩治得罪殿下的奴婢并不难,但更要紧的是,教他如何面对困厄,依旧做一个正直可靠的君子。姑姑,你说是么?”
芳馨含泪慨然:“姑娘的心,奴婢明白了。”
庭院中铺满了各样花色的锦被,正午的阳光灼热似火,棉絮中的湿气与霉气搅扰在一起,混着红梅的清郁香氛,变成一股世俗之气。只见红芯带着两个小丫头将午膳端进了南厢。我深吸一口气道:“日子还长。皇后倒了,这太子之位,暂且不提。倒是如何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才最紧要。”
午歇后,我带高曜去历星楼看望慎媛。历星楼是济慈宫北面、漱玉斋东面的一座两层小楼,前朝时乃是低级嫔妃所居之地。前朝bào君颇多内宠,历星楼中通常住着好几位品级颇低却又失宠的女子,其实与冷宫并无分别。裘后退位后自请居此处,颇有些与皇帝恩断义绝之意。她每日不是枯坐,便是去济慈宫侍奉太后,唯一的乐趣不过是与高曜说笑两句。因此自从慎媛住进历星楼,我便嘱咐李氏每天午后都带高曜前去请安。
历星楼已经颇为陈旧,金漆牌匾斑驳不堪。屋顶上有几片新瓦,楼前的衰糙被清理了大半,檐下崭新的橘色宫灯衬着灰败的门楣,显出糙糙修缮的痕迹。西面不远处,能看见漱玉斋的主楼玉茗堂,琉璃翠瓦光华流转。历星楼被笼罩在这夺目的光彩之下,似一只脱了毛的小shòu,脆弱而充满敌意。我牵着高曜的手缓缓走近,小钱上前叩门。
良久,似是听见楼中沉重的脚步声和木梯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一个瘦弱的小丫头来开了门,正是昔日因掉了金簪在地上而被罚跪的小九。
我笑道:“二殿下来看望娘娘。”
往日小九定是飞奔上楼向慎媛通报,今天却是面有难色:“回禀大人,娘娘正睡着,恐不能见。”
我奇道:“现下已近申正,娘娘还在午歇么?”见小九面带惊恐,面上似有泪痕,不由狐疑,“究竟何事?”
正说着,昏暗的室内木梯震动,烟尘逸出,原来是惠仙下楼来了。但见她双目红肿,神qíng萎靡,我不觉大惊:“姑姑这是……”
惠仙勉qiáng一笑:“娘娘这会儿刚歇下,二殿下请回吧。”
我心知慎媛有异,只得回头对高曜道:“殿下且回去和小钱踢鞠,待娘娘醒了,臣女再派人去请殿下,可好?”
高曜道:“孤想给母亲请安。”
我微笑道:“娘娘正睡着,殿下去了也不能说话,岂不气闷?不若回去玩一会儿再来。”
李氏忙上来拉住高曜的手道:“殿下,启祥殿里已备好了殿下最爱吃的桂花鲜栗羹,这会儿热热地吃下正好,殿下午睡起来不是饿了么?”
高曜道:“玉机姐姐和孤一道回去吧。”
我笑道:“臣女和惠仙姑姑有些事要说,殿下先回去可好?”
高曜看看惠仙,又看看我:“那孤先走了。”说罢拉起rǔ母李氏的手,往西一街而去。
见他去远了,我这才问道:“姑姑,娘娘究竟何事?”
惠仙迟疑半晌,终是不语。我看了芳馨一眼,芳馨忙领着几个小丫头退了开去。我跨进历星楼,掩门道:“姑姑,难道对我也不能说么?”
惠仙忽然泪如雨下,哽咽道:“大人,娘娘很不好。”
惠仙原本颇为娇美清秀,但自从随皇后软禁之后,一夜之间便衰老许多。她一哭起来,更加愁苦。我叹道:“娘娘前些日子不是还好么?怎的今日……”
惠仙泣道:“娘娘一直都不好。前些日子不过是在qiáng撑。今天娘娘收到家书,原来侯爷和夫人被废黜之后,不但不体谅娘娘,反责备娘娘无能。娘娘哭了许久,竟趁着奴婢下楼来取午膳的工夫悬梁了。幸好奴婢发现得早……”说罢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