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道:“姑娘是疑心熙平长公主的用心么?”
我一笑:“长公主是我的恩主,我怎敢疑心于她。”
芳馨怔了片刻,叹道:“姑娘在病中还如此多思,这病可难好。”
我笑道:“姑姑可知,长公主已问过曾娥母子的事了。”
芳馨吃了一惊:“那姑娘告诉长公主了么?”
我笑道:“自然没有。”
芳馨顿时松一口气:“那就好。宫闱秘事,当守口如瓶。”
我起身道:“才坐了这一会儿,便又困了。”
芳馨忙上来扶我:“姑娘这会儿进去歇着也好,一会儿二殿下回来,又要缠着姑娘说故事了。”说罢将摊凉的药递给我,我一口饮尽。
第二十六章 燕燕于飞
这一觉睡到晚膳时分,谁知病势转重,身子又开始发冷,只得喝了药,蒙着被子发汗。晚间只迷迷糊糊听见慎媛送了高曜回来,在外间轻声询问我的病qíng。又闻得高曜娇脆的声音叽叽喳喳说了好些才静了下来。如此一夜,睡得甚沉,清晨醒来又渴又热,嗓子哑了大半,jīng神却好了许多。
正用早膳,高曜高高兴兴地进来看我。只见他穿了一身赤色锦袄,漆黑油亮的风毛扑在他又圆又红的小脸上,一团喜气。我笑着拉起他的手道:“殿下昨夜几时回来的?”
高曜道:“孤是亥时回来的,一回来就见玉机姐姐睡着。后来还是母亲说故事给孤听的。”
我笑道:“不知慎媛娘娘说了什么故事给殿下听?”
高曜笑道:“母亲昨夜说了《硕人》[63]的故事给孤听。”
我心中一黯:“这故事好听么?”
高曜扁起嘴道:“诗是很好听,可是故事甚是无趣。玉机姐姐,什么是无宠而终?”
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便是说一个人,没有帝王的宠爱,孤独失意,一直到死。”
高曜吓了一跳,小脸上全是困惑和怜悯:“母亲说的那个庄姜娘娘便是无宠而终。”
我问道:“娘娘还说了什么?”
高曜摇头道:“母亲没说什么,只是说那个庄姜娘娘很可怜。”
我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无宠而终,是有些可怜,但远不是最可怜。”
高曜好奇道:“那什么才是最可怜的?”
我凝思片刻,说道:“宫中之人,一生荣rǔ,系于圣宠。无宠,是清苦了些,但并不会使一个真正高洁自在的人失却内心的安宁。最可怜的人,是将自己也当作玩物,从此自怨自艾,再不能好好做人。”
高曜似懂非懂:“真的么?”
我郑重道:“真的。下一次娘娘再说这样的故事,殿下便这样回答娘娘,娘娘定会十分欣慰的。”
高曜喃喃道:“最可怜的人,是将自己也当作玩物,从此自怨自艾,再也不能好好做人……是么?”
我点点头。高曜笑道:“那孤今日见了母亲,便这样对她说。”
高曜走后,我饮了药,便蜷在榻上看书。才看了几页,便觉头昏眼涩,遂放下书道:“不知殿下这会儿在看什么戏。我这样最爱看戏的人,偏偏病了,真不甘心。”
芳馨正坐在一旁低头fèng着一件冬衣,闻言抬头一笑:“姑娘确实病得不是时候,如今嗓子倒了,连给二殿下说故事也不能了。”
我伏在枕上。细密的丝线慡滑清凉,我抚着枕上的月下横梅,自嘲道:“若每日里不给殿下说个故事,我当真是放心不下。”
芳馨失笑:“难道只有姑娘说的故事才是好的?娘娘说的就不好了?”
我轻哼一声:“是好故事,只是这样颓唐失意的好故事,不当说给殿下听。”
芳馨笑道:“奴婢时常听姑娘说些王侯将相耍心眼子的故事给殿下听,难道这些就不颓唐失意,就不无趣了?”
我争辩道:“我说的这些,都是君子权斗,智谋纷争,考校一个人脑筋的,全无一丝颓唐失意。想想二殿下是皇子,将来争权夺利斗气耍心眼子一样也少不了,早些听听古人旧事,也少吃些亏。姑姑也听了不少,难道连这也不明白?”
芳馨笑道:“奴婢明白。只是瞧姑娘没jīng神,故意使姑娘多说两句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