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愈加恭敬:“不是有句俗话叫近朱者赤么?还有一句雅的,奴婢也记不大清楚了,什么皎丝,染什么的,奴婢只听绿萼读书的时候念过一句。”
我淡淡一笑:“是‘皎皎练丝,在所染之’[103],染于苍则苍,染于huáng则huáng。[104]”
芳馨微笑道:“姑娘信口拈来,奴婢怎懂得这些。”
我见她为了红芯这样费心来劝我,心中也甚是感动:“这么说,我也只好饶恕她了。”
芳馨连忙屈膝行礼:“多谢姑娘!”
我缓步走到庭院中,只见几个小丫头围着银杏树下的圆桌夹核桃吃。众人聚首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又笑了起来。绿萼一瞥眼,见到我和芳馨,立刻带领众人站起身。笑声噎在嗓子里,笑意却还留在口角。
芳馨双唇一动,正要训斥两句,我抢在她前面道:“什么事qíng这样高兴?说出来让我也听听。”丫头们侧头相看,都不作声。
我看了芳馨一眼,向丫头们笑道:“放心吧,姑姑不会告诉瑶席姑姑的。”
绿萼迟疑一会儿,大着胆子道:“听说信王世子在外面把舞阳君的儿子吴省德打了,胳膊都折了。这会儿舞阳君还在皇后娘娘面前哭呢,整个宫里都传遍了。”
高旸一向循规蹈矩,虽然武功了得,但多年来从不惹是生非,我难以想象他会出手殴打皇后的外甥。我心头一坠:“怎会如此?”
绿萼道:“奴婢不知道。”
我一怔,和缓了口气道:“打人而已,又有什么可笑的呢?”
绿萼道:“那个吴大人,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的至亲,向来也不把人放在眼里。听说前些日子不是连苏大人的爹爹都打了么?因此奴婢们都觉得,他被世子殿下痛打一顿,也不冤枉。”
一席话说得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丫头们见我笑了,都纷纷松了一口气。我笑道:“罢了,你们玩儿吧。”说罢带芳馨往永和宫后院走。
芳馨过年的时候也曾陪伴我出宫省亲,因此知道高旸年年都候在外宫的修德门接我出宫,于是在我身后轻声道:“奴婢去守坤宫打听打听可好?”
我叹道:“不必了。这会儿好容易闲些,查出文澜阁一案的真凶要紧。”
芳馨恭敬道:“是。奴婢知道姑娘的顾虑。”
我点头道:“姑姑知道便好。”
走进红芯的房间,只见她伏在chuáng上,身上只覆了一袭青色薄被,一把青丝梳得齐齐整整,一丝不乱地横在枕边,拖到chuáng沿下。门一开,微风chuī动发梢,红芯立刻侧过头来。午后的阳光郑重其事地印在青砖地上,仿佛一张惨白的脸上浮着浓烈的胭脂。红芯轻轻拢起长发,以双肘撑起身子,见是我进来,连忙磕头道:“奴婢给姑娘请安,姑娘万福。”话音未落,泪水已流了下来,洇湿了枕头。
红芯的手上还绑着几支正骨的竹棍,因此张着五指,连面颊上的泪水也不能抹去。我心下一酸,眼睛不由热了。芳馨早便掏出帕子为红芯拭了泪。我扶起她道:“都这样了就不必行礼了。”
红芯泣道:“姑娘肯来看奴婢,奴婢感恩不尽。姑娘这些日子可好么?”
我点点头道:“我很好。你的伤怎样了?”
红芯道:“幸而那位乔大人瞧在姑娘的面子上,手下留qíng,不然,奴婢的手恐怕就废了。”
芳馨搬了绣墩请我坐在chuáng头。我轻轻拉过红芯的手,看了看道:“是还好。”说罢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转头对芳馨道,“我和红芯还有些话要说,请姑姑在门口站一会儿,别放任何人进来。”
待芳馨出去,红芯又哭了起来:“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姑娘怎么惩罚奴婢都好,千万别撵奴婢出去。”
我叹了口气,问道:“你既然请罪,那你可知道你究竟错在哪里?”
红芯道:“奴婢不该瞒着姑娘,自作主张和长公主府往来。但奴婢真的以为那个小路儿是长公主府的丫头,奴婢瞎了眼,差点害了姑娘,求姑娘恕罪。”说着在chuáng上叩头不止。
我心里颇为失望,原来事到如今,她还是不肯说实话。她难道没有察觉到她谎言中的破绽么?还是她心怀侥幸想蒙蔽我?多日来,我查探嘉秬之死的真相,已心力jiāo瘁。且我自从知道自己的病qíng,心底总有些郁郁不乐,因此对红芯已经无多耐心,遂淡淡道:“并不是我不肯宽恕你。只是你这般行事,恐怕在宫里也待不下去了。我去求皇后,将你送回长公主府你爹妈的身边,想来皇后不会不允。这样对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