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笑道:“不必了。朱大人来审,本宫旁听就好。”
翟恩仙说起当年在思乔宫行刺和在文澜阁灭口的经过,口气平静如常,仿佛杀人于她来说,是一件极平常的小事。嘉秬死后,她潜伏在宫中近两年,每日照常习武练剑,cao持宫务。甚至一年前,周贵妃身边的桓仙姑姑偶然在习剑宫女的阵伍之中见到她,见她姿容不俗,还想要将她调到遇乔宫,却被婉拒了。从此以后,她便很少再跟着贵妃习剑了。
皇后听罢感慨道:“这女犯其实甚美,如此容貌却甘心居于清音阁十余载,于qíng不合。若非她苦心孤诣,怎能十数载如一日……究竟是为何?”
翟恩仙抬起冷戾的秀美脸庞,右颊的伤痕慢慢沁出血珠子。鲜红的一滴,像初点的胭脂,冷艳而诡异。乱发被gān涸的血粘作一团,露出几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她抚一抚鬓发,愤恨的目光如剑芒bào长:“陆愚卿于军中杀了我的哥哥,我便在宫中杀他的妹妹。甚是公平。”
皇后一怔:“原来是为兄复仇。陆将军治军甚严,你哥哥想必是gān犯军法,才会被处死。他叫什么名字?”
翟恩仙道:“我哥哥叫做刘恩伯。”
皇后道:“怎么他姓刘你却姓翟?”
翟恩仙道:“哥哥死在军中之时,我才只有十岁。母亲死后我被他人收养,方改姓翟。你也不用攀扯别人,我翟家的爹娘和凤仙妹妹,都不知晓此事。处死我一个便好。”说罢冷冷一笑,忽然自瞪大的双目中缓缓流下两行血泪,仆地抽搐不已。
皇后骇得面孔苍白,站起拍案道:“传太医!”
然而不过片刻,翟恩仙便咽气了。她显然早有预备,事先吞下了毒囊。我连忙带着乔致和李瑞跪下请罪。皇后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坐下,无力地摆摆手:“这不怪你们。她是个杀手,自然有随时赴死的决心。只是主犯已然自尽,这案子还如何审下去呢?”
乔致道:“翟恩仙虽已自尽,可她的养父母和随她一道出宫的宫人张凤仙还在,尽可审问他们。且文澜阁韩复多半也脱不了gān系,下官已将他拘在掖庭属。”
皇后问道:“既已抓捕,可曾问出什么来了么?”
乔致道:“臣惭愧。”
皇后转头问我道:“朱大人以为呢?”
我忙道:“臣女以为,可将翟恩仙的养父母和张凤仙捉拿查问,只是一样,再不可用刑了。”
乔致道:“这些刁民,若不用刑,能说实话么?”
我横了他一眼,不屑道:“翟恩仙十一岁就进宫了,进宫时掖庭属就查问过她养父母的出身来历,想是清白人家,才能入宫侍奉。如今乔大人又说他们是刁民,那么当初掖庭属又为何挑选入宫?这岂不是当初掖庭属失职所致?”又向上道,“滥用刑罚,难免会屈打成招,即便取得供词,也不能取信于天下。汉高祖约法三章,汉文帝蠲除ròu刑,皆以宽和为念,不以刑法为重。我太祖祛除前朝的贪lángbàonüè,正是为了解天下万民于繁科条律、重典恶刑。翟恩仙的父母知jiāo固然不能逃脱同谋之嫌,但用刑也未必就能查出真相,否则韩复在刑室中已逾一日,为何一无所获?”
乔致冷笑道:“依下官看,朱大人是有私心吧。”
第四十一章 骐骥之尾
我屈膝行了一礼,从容道:“启禀娘娘,若说私心,臣女不敢说没有。此案牵连到臣女的父亲,臣女自是不愿有一日家父也如韩复一般,被打得不成人形。因此臣女几次三番按下去查问韩复的念头,只在案宗上查找线索。若臣女也如乔大人一般,捉拿韩复,动辄用刑,只怕打死了他也查不出什么来,反倒惊了真凶。若翟恩仙得知讯息离了京城远遁他方,又该往何处去寻?”
皇后叹道:“罢了。回护自己的父亲,这点私心谁没有?朱大人能做到公私兼顾,实为不易。”
乔致哼了一声,无言可答。忽见大门外有个小吏探了半个脑袋出来,又缩了回去。如是两次,皇后问道:“门外是谁?要回话就进来说。”
那小吏战战兢兢地蹭进门来,跪下来低头颤声道:“韩复熬不住刑,把自己的舌头咬了半截子下来,流了好多血,人也昏死过去……”
皇后听了甚是不悦:“抬出来,寻太医来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