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和宫,却见芸儿双手捧着盒子立在殿中等我。我微微一惊,说道:“是殿下有什么事qíng么?怎的遣你来了?”
只见芸儿一身淡huáng色短袄和胭脂色长裙,因为没有成年,只将长发在脑后编成一股,在鬓边别了一朵水红色通糙绒花,一张圆脸如荷瓣一样清丽娇嫩。她笑吟吟道:“回大人,是殿下今年新得了些滇红,命奴婢送来的。殿下说,大人最爱喝奶茶,用滇红茶兑了牛rǔ是最好的。”说着躬身将手中的盒子奉上。
我松了口气道:“代我回去谢过殿下,多谢他记挂着我。只是何必要你亲自送来。若殿下一时不自在了,谁来服侍?”
芸儿脆生生道:“殿下在前面上学,自然有学倌和小东子他们服侍。何况新进的两个丫头也长进了。”
我见她乖巧可爱,便命芳馨拿了一枚玉佩赏她,她千恩万谢地收了,又道:“殿下说,晚膳后想来永和宫读书,不知大人可得空么?”
我笑道:“只管来便是了,左右我晚上也无事。”
芸儿称谢告退。芳馨奉了茶来问道:“姑娘不是说去看望慎嫔娘娘么?怎么这样早便回来了?”
我顺手抄起横放在书案上的纨扇,松了领口的金针:“花女御病重,慎嫔娘娘去看她了。”
芳馨想了一会儿,恍然道:“花女御……奴婢想起来了。”
我轻轻呷了一口茶道:“姑姑认得她?”
芳馨道:“在宫里那么多年,总归见过几次,却并不熟悉。”
我好奇道:“她们也是御前的人,为何陛下却不愿意给个位分?”
芳馨道:“听说是陛下大婚之后,两人自请去济慈宫伺候太后的。”
“自请”?哼,慎嫔不也是自请退位为媛的么?当真讽刺。只听芳馨又道:“说是自请,谁都看得出来,两人是被陛下打发出去的。或许是哪位后妃不高兴她们杵在御前,又或许她们自己犯了错,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我心中恻然:“若是她们能生个孩子,想必能好些。”
芳馨道:“若能生下皇子和公主,自然就有名分了。哪怕只是封为姝,也算终身有靠。”说罢转了口气道:“像花女御这般,凄凄凉凉地在监舍中病着,无人服侍,也甚是可怜了。”
清凉的竹框抵在下颌。我不禁想象起一个年约三十的憔悴女子,蓬头乱发地缠绵病榻,明亮的双目深深凹陷在绝望的yīn影中,苍白gān裂的双唇再也延展不出昔日美好的弧度,灰败的脸颊也承受不住少女明丽清纯的笑容。这样一个女子,也曾满怀希望,引颈翘首思盼君恩,然而不过悄无声息地陨落在简陋的监舍中。只有一个同病相怜的女子在这个yīn沉的午后,为她送行。
想起这些,不由心痛,忙胡乱摇着扇子,似要将这念头从我脑中驱走。
傍晚用膳时,忽听皇后宫里的小内监来传旨,说是奉皇太后慈谕,追封已经过世的花女御为正七品姝,赐号安。我一呆,放下竹箸,叹了口气。
芳馨缓缓道:“皇后娘娘甚是仁厚。”
我低头一哂:“天恩浩dàng,哪里有不仁厚的呢?”心中无端烦乱起来,于是咬着竹箸,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直到桌上的菜全部凉透。
芳馨正要命人把菜都拿下去热一下,忽听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着紫菡焦急的声音道:“殿下慢些,姑娘还在用膳呢。”
帘子一掀,高曜风一样闪了进来。他满头大汗,一双眼睛尤含三分恐惧,五分狐疑。淡绿色的金丝盘龙长袍上,双腿处不知在哪里蹭破了一块。金丝断了几片,断头在烛光下颤抖,如同他苍白的双唇。
我大吃一惊,忙放下碗箸,也顾不上行礼,只是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是在哪里摔着了么?”
高曜胸口起伏不平,转头对跟进来的rǔ母李氏道:“嬷嬷且先出去,孤有话要和姐姐说。”
李氏也奔得喘息不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垂手退出。芳馨见状,也带着紫菡退了出去。我端起桌上的茶,双手奉与高曜,柔声道:“殿下才用了晚膳,便这样跑过来,若伤了肠胃可怎么好?先喝口茶歇歇吧。”
高曜略略平静了些,接过茶喝了一口。我又道:“不是说过来读书么?怎么连书也不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