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笑:“不,你我是一样的。都是‘致之也难’,‘去之不易’。红芯曾说,爬山虽然艰难,但山顶的风光毕竟更加好。再难,也要撑下去。”
绿萼道:“红芯总是能说出很多有用的道理来。”
念及红芯,我仍是少不得关心:“红芯在宫里如何了?”
绿萼道:“伤早就好了,如今跟着瑶席姑姑。只是瑶席姑姑再好,又怎及得姑娘?”
我摇头道:“跟着瑶席姑姑,倒不沾染是非,平平安安的,也就是‘去之易’了。”
绿萼低头道:“是。怕只怕红芯不爱这‘去之易’。”
我叹道:“爱不爱,便是如此了。”
第二日,我花了整整一天查问三位公主的死因。因为丧事,睿平郡王一家来吊唁,史易珠作为松阳县主的侍读,也来了景园。于是皇后便命史易珠来玉梨苑做我的书记,为我记录和整理供词笔录。
傍晚时分,风雪肆nüè。我打发走最后一个证人,无力地瘫坐在书案前,望着一桌子的笔录发呆。窗外风声如虎啸,间杂着断枝的轻响,仿佛野shòu唇齿间皮ròu撕裂、筋骨折断的含混。远处有哭声传来。所谓“旦夕举声”,这会儿正是傍晚,易芳亭和桂园正在举哀。
室内太热,我出了一身汗,一口气喝下已然凉透的奶茶。史易珠拈起写好的最后一张笔录,轻轻摇晃,修长洁白的五指在火光下宛如白玉。一股cháo湿的墨香扑面而来:“姐姐最是断案如神的,这一次恐怕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我抚一抚额上的汗意:“我倒希望无用武之地,难道必得查出一个凶手来才好么?”
史易珠笑道:“姐姐仁慈。”说罢俯身整理笔录,将所有纸张都装入一只小樟木箱,“前些日子我还来过景园,只这几日不见,姐姐怎么这样憔悴?”
我叹道:“宫里多事,能不烦恼么?”
史易珠道:“若论烦恼,女官之中谁能烦恼得过于大人和封大人她们几个?姐姐高坐在此,当无忧才是。”笔在清水中一晃,墨迹如纤云卷了又散。我换过一支笔,不理会她。史易珠恍然道,“我知道了,姐姐莫不是又要殚jīng竭虑地救人?我劝姐姐别再费这个心了。三位公主和皇太子bào毙,绝非姐姐一己之力可以救下来。”
我苦笑道:“如此,我倒真希望自己能查出个凶手来,有了这凶手,锦素她们就有救了。”
史易珠接过绿萼的茶,叹道:“姐姐仁心太过,就是喜欢这样为难自己。”
我浣过手,低头chuī着滚烫的奶茶。只听史易珠又道:“我有句话要劝劝姐姐,不知姐姐可愿听么?”
我笑道:“妹妹劝我的话,我几时没有听过?”
史易珠道:“那我便说了。姐姐以为,咱们女子最引以为傲的是什么?”
我一怔:“容貌?”
史易珠摇头道:“不是容貌,而是——年少时的容貌。”
我失笑:“妹妹是要与我说‘白马非马’么?”
史易珠道:“若论思辨,我不敢和姐姐比。我只想说,姐姐美貌,当趁此青chūn年少,好生妆扮,善加保养才是。须知女子的容貌如秋后的糙木,一夕而落。jīng心养护,犹嫌不足,况且像姐姐这样糟蹋的。”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素白锦袄,笑道:“并非我不妆扮,这会儿有丧事,怎么妆扮?”
史易珠道:“劳其心以至于形,姐姐还要放宽心才好。古人云,‘当其得意,忽忘形骸’[10]。姐姐并没有得意,怎么却‘忘形骸’了呢?”
史易珠话中有话,我不便接口:“妹妹的话,我记下了。”说罢看了一眼芳馨,芳馨连忙走上来道:“二位姑娘该用膳了。”
一时饭毕,我和史易珠将丫头们都遣了出去,依旧捧了茶说话。从案qíng谈到当今的qíng势,史易珠道:“有一句话,自昨天进园子,便想问姐姐许久了。姐姐莫要嫌我唐突才好。”
既已谈到当前的qíng势,我自是明白她要问什么:“姐妹之间,妹妹只管问。”
史易珠好奇道:“如今太子新丧,天子只剩了弘阳郡王一个儿子,日后入主chūn宫,自是大有希望。不知姐姐可曾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