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跪下恭送。直到皇帝出了仪元殿,我这才站起来。谁知腿上一软,又跪坐在地毯上。冷汗如麻,头大如斗。耳边嘤嘤而鸣,眼前昏黑一片。小简和绿萼连忙进来扶起我道:“大人快起来。”
我被扶出了仪元殿,在朝阳下方慢慢清醒过来。宁定片刻,我转头对小简道:“多谢公公。依公公看,陛下方才可恼了我?”
小简笑道:“陛下是看重大人才召见大人,大人可见过这四五年里旁的女官大人来御书房说话么?”
我勉qiáng撑起笑容:“谢公公指点……”
一回到永和宫,芳馨便迎上来道:“早膳已然备好了。”我不理她,昏昏沉沉地走入寝殿,一头倒在叠得整整齐齐的福字被上。绵软丝滑的缎子附在脸上,有一种窒息的快感。芳馨跟进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陛下说什么了?”
我转头向里:“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好些。”
芳馨道:“陛下又考教姑娘了?和上回一样?”
我冷笑道:“姑姑知道我为何不肯亲自上书说明此事,又为何不让李大人再提及我?就是因为我不想有今日的考教。太累了。若无事,看似左右逢源。若有事……今日我若偏袒慎嫔,陛下定会以为我与熙平长公主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若不提皇后,他又会以为我攀附皇后的权势,倒戈慎嫔。不论我怎么答,都是一个令人人不齿的小人。”
芳馨一下一下抚着我的背,沉沉暖意从背心散开:“那姑娘秉公回答是最好了。”
我叹道:“是。也只有这样答。”
芳馨从榻上搬过一袭薄被,轻轻覆在我身上:“姑娘还是先睡一会儿再起来用早膳好了。”
第十章 斯有何乐
漱玉斋依旧楼宇巍峨,花糙繁盛,与升平长公主远嫁之前并无二致。玫瑰花还没有开,花匠们正薅糙除虫。东边的小池中,十几尾红白锦鲤浮在浅水悠游。西边的秋千架上,坐着一个白衣宫女,正支颐发呆。其余宫人一概不见,整个庭院之中,只有枝叶摇摆的簌簌轻响。
我缓步走入漱玉斋,朗声道:“永和宫女校朱氏拜见升平长公主殿下。”西首秋千架上的宫女慌忙起身走了过来,屈膝道:“朱大人万福。待奴婢前去通传。”
待她进了玉茗堂,绿萼轻声道:“听闻长公主殿下只在回宫的那一日见过两宫,从此就再没让人进过玉茗堂。今日也不知见不见得着。”
我叹道:“长公主回宫,咱们总该来请安的。见不见是她的事qíng。”
绿萼道:“听人说长公主的脸十分吓人,新调来漱玉斋的宫人都被吓得不轻。如今长公主终日躺在榻上,藏在幕后,不见人。”
我牵过身旁的嫩枝,轻轻击打着手心。叶片在洁白的手心轻盈跳动,仿佛不谙世事、娇养无知的青chūn往事。四年前初见长公主时的新奇与惊艳至今记忆犹新。“长公主从前是何等美貌,容颜被毁,于女子来说是生不如死的惨事。”
绿萼道:“幸而她是位公主,有名医照料,不然伤成这样恐怕活不下来了。”
我抬眼望着玉茗堂上澄澈高远的天空,哼了一声:“若不是公主,恐怕也不会遭这个罪。”
正说着,那小宫女下楼向我行了一礼:“长公主殿下宣召大人,大人请。”不想竟能得到召见,我和绿萼都十分意外。
玉茗堂的东偏殿和耳房之间的隔墙被拆掉了,改造成一间阔朗的寝室。升平长公主的卧榻在寝室最深处,隔在重重纱幕之后。升平长公主从前住在楼上,如今因为腿脚不便,便挪在东偏殿居住。两个宫女渐次掀起纱幕,引我在最后一层幕前停了脚步,又搬了一张座椅放在我身边。阳光随我身影而入,似要化开这遮挡chūn意的最后一片坚冰。红木卧榻上高悬的枣色帷帐,被半透的白幕晕成一朵暗淡模糊的残花。
我下拜行礼,朗声道:“永和宫女校朱氏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幕后一个嘶哑暗沉的声音道:“朱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从前她的声音娇若莺啼,清如碎玉。我心中黯然,道谢坐下。
升平长公主道:“刚回宫,就听说朱大人又升了官,恭喜。”说着咳了两声。榻边侍立的三个宫女一捧唾盂,一捧漱杯,一捧清茶上前服侍。接着纱幕一掀,三个宫女依次走了出来。那一瞬间,我见到躺在榻上的长公主雪白的脸庞和逶迤的乌发,一抹笑意不堪重负似的拖在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