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命不于常,言幸之不可数也。便是说,命数无常,幸事难期。这一次是别人,下一次未必不轮到自己。对了,明天拿些银子叫小钱送给红芯的父母,也算是主仆一场。”
芳馨恭敬道:“是。姑娘仁厚。”
四月二十日,闭关五十余日的周贵妃终于出关了。这一天,济慈宫的宜修来请我去为太后绘像。
西厢的门窗dòng开,穿堂风携着花糙的清香鼓dàng起层层帘幕,驱散了沉郁的檀香气味。太后身着素白窄袖单衣临窗而坐,腰肢纤细,挺秀如松。蓬松的秀发低低绾着,几缕青丝蜿蜒颈下。肤白胜雪,未施脂粉。
我从未见过太后妆扮得如此闲适,只觉耳目一新。行过礼,太后笑道:“请你来不为别的,只因为皇帝和升平都赞你的美人画得好,因此要烦你为本宫也画一幅。”
我恭敬道:“太后谬赞。如意馆有许多成名的画师,擅画肖像。稚子涂鸦,登不得大雅之堂。”
太后道:“你的画技或许不如馆中画师,但本宫只取你画中的新意。你为升平所绘的像本宫看了,既要写实又不能刺心,画得很好。那火器美人图,更显出你博采众长,胸有丘壑。”
我连忙拜道:“谢太后赞赏。”
太后笑道:“起来坐吧。你画得好,本宫重重有赏。”说着吩咐几个力大的内监将外间的huáng梨木大书案搬进来。又问我道:“听说你病了,可请太医瞧过了么?太医怎么说?”
我欠身道:“劳太后动问。这是臣女胎里带来的血气不足的宿疾,不妨事。”
太后关切道:“还是要请太医好生瞧瞧,或许能根治也不一定。”
“是。多谢太后关怀。”回头见书案搬了上来,忙吩咐绿萼将笔墨颜料都拿了上来。
太后见我久不落笔,便笑道:“说是来作画的,怎么发起呆来?”
我微笑道:“太后风姿卓荦,宛若仙人。臣女一支凡笔,恐难勾勒太后姿容,故此还需斟酌,请太后恕罪。”
太后嫣然一笑:“那你慢慢想,本宫不扰你。”说罢命佳期寻了日常所用的佩剑,细细擦拭。
时光寂寂,如水而逝。正当我就要落笔之时,忽听宫人在外禀告:“启禀太后,贵妃求见。”
太后奇道:“这才出关,怎的不去见皇帝,倒来本宫这里?”
佳期笑道:“贵妃是太后的弟子,又是儿媳妇,出了关先来拜见师尊和婆母也是应该的。”
太后不以为然,一面将长剑还入鞘中,一面道:“请贵妃进来。”
周贵妃一袭广袖素衣,飘然而进。闭关五十余日,她脸颊瘦削,面色苍白,目光清净,凉若秋水。白衣虽显宽大,行动间却微尘不起,丝毫没有惊破这一室的寂静。她见了太后也不行国礼,只执弟子礼,盈盈一拜。
太后一惊,伸手虚扶:“渊儿你这是……”
周贵妃淡淡一笑,“渊儿是来拜别姑姑的。”
太后叹道:“这便是你闭关数十日的所思所想么?”
周贵妃道:“渊儿承姑姑教诲三十余年,如今也是四旬老妇了。在宫中数十载,早已忘了天地之恒久广袤,才是我辈学武之人所孜孜向往的。渊儿从此当遁迹山野,游弋江湖之间。”
太后叹道:“你要走,我不拦你。只是你放得下皇帝,放得下你三个儿女么?”
周贵妃道:“谚弟怜我十年,渊儿感恩不尽。如今他有新妃做伴,渊儿很放心。”皇帝名叫高思谚,周贵妃——不,如今她既以小字称呼皇帝,便是要弃绝自己贵妃的身份。从此以后应唤她周渊。
太后道:“你明知他在和你赌气。这些年他一心待你,几时纳过新宠?”
周渊道:“真心也罢,赌气也好,都无妨。是我自己要走,与别人无关。”
太后道:“你放得下义阳和显儿的仇么?”
周渊道:“出了宫,也能寻求真相。”
太后叹道:“我也知道这宫里已经没有能绊住你的人了。几时走?”
周渊道:“今夜。”
太后甚是惊诧:“你不去与皇帝道别?”
周渊道:“不必了。”
太后摇头道:“你太绝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