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听我叹息,方觉自己拣错了花样,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抚着双鱼窗花,微微一笑道:“来生我愿做一尾鱼,遨游于江河湖海。或者做一只鸟,翱翔于青天。”
芳馨默然,无从回答。我回身坐在榻上,又问道:“带给于姑娘的东西都预备好了么?”
芳馨忙道:“都备好了,有两幅褥子、两幅被子、两件冬衣、两双棉鞋,还有手炉和素炭,一副梳头洗脸的物事和吃食。”她迟疑片刻,又道,“于姑娘在掖庭属,真的用得上这些么?”
我叹息道:“先带着吧,万一能用上,也算是我的心。也许,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尽心的地方了。”
正说着,人报小简来了。小简一见我便笑道:“朱大人这样快连斗篷都穿好了,可见是心急见到于姑娘。”
我笑道:“刚出去看丫头们贴窗花儿,才披上的。”
小简道:“奴婢刚才见到檐下堆着许多物事,这是要捎给于姑娘的么?”
我忙道:“天气这样冷,于姑娘在掖庭狱用得着。”
小简笑道:“大人不必费心了。今天一早太后就命人送了许多吃用之物给于姑娘,昌平郡王府里也时时有人看着,可谓应有尽有。嘿,这于姑娘虽然在掖庭属坐牢,却有这么多人想着她,可见是个有福的。”
我听了略略放心,于是对芳馨道:“既然如此,只把那绣了蝴蝶兰的棉鞋带一双,算作我的心意吧。”
第三十八章 褚小怀大
内宫已经落锁,戍守西门的侍卫显是一早得了密令,见了小简立刻开了锁,悄悄放我们出去。夜幕中的掖庭属,静得怕人。空dàngdàng的场院中,寥寥几盏路灯,像鬼火一样幽冷。梁上用金漆描绘的《刑统》,如同地狱之门上的训诫。只有一个青衣小吏守在门口,沉默得像一个无主的影子。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粗重的呼吸声像小鬼叽叽咯咯的嘲笑。冬夜风如冰刃,我恍惚觉得,我已经死了。
小简回头看了我一眼,道:“朱大人别怕,这外宫一到晚上就没人了,所以有些yīn沉。”说着一指东北角的一扇小窗,“于姑娘就在里面等着大人。”
东北角的耳室是掖庭令办公之余休憩的场所。只见南窗下摆着一张花梨木罗汉榻,几上放着一盏孤灯,照不见屋子的深处。榻下的熏笼中,火光缥缈。熏笼旁站着一个白衣少女,听见声音抬头一笑:“玉机姐姐,你来了。”
这样平淡无奇地唤我,仿佛她从没有离开过这个宫廷。又或者她只是出宫省亲,然后按部就班地回到宫里履行她侍读女官的职责。她比从前更加美丽端庄,却没有了昔日的孤清萧索。一身白衣更添冰雪之姿,有摒弃一切杂念的落落大方。她愈是如此,我愈是心惊。我执起琉璃灯盏,细细查看她的容貌,但见她的眉眼温暖澄澈、淡然无争。
良久,我叹息道:“许久未见妹妹了。”
锦素道:“姐姐见了我,倒不高兴么?”
我手执灯台,在室中环视一周。北墙上挂着几幅当代名家的字画,桌子上摆着一套上好的青白釉剔花茶具。墙角立了一面通天獬豸huáng檀木四扇屏风,在东北角辟了一间小小的更衣之所。灯光晃过,汲水的酱釉瓷瓶和铜盆上俱闪过一道暗沉的流星。启窗一望,出乎意料的,东窗外是几株白梅,发出惨淡的光。枝条猝不及防地伸了过来,噗的一声弹在我的额头。这几株白梅,在掖庭属的前院中是望不到的。隐而不宣的花圃,像是不可言说的宫闱秘事,只可慢慢体味。
我合上窗道:“这里真是一个极好的所在。我和妹妹在此重逢,自是欣喜无限。”说罢将灯台轻轻顿在小几上,灯影一晃,锦素眉心一跳,低下头去。
锦素道:“姐姐这一年过得好么?”
我微笑道:“很好。你在西北过得好么?王爷对你好么?”
锦素道:“锦素得姐姐搭救,捡回一条xing命。本以为此生休矣,不想在西北得王爷眷顾,并没有吃什么苦。王爷待锦素……很好。”
我哼了一声,不无讥讽道:“所以你便甘心嫁给他当侍妾?”
锦素摇头道:“不。王爷待锦素是真心实意的,他本拟新年回京来求太后赐婚。只因怕我在huáng门狱吃苦,所以才命我谎称他的侍妾,暂且在掖庭狱,等他设法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