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儿舒一口气道:“是,奴婢记住了。奴婢这就遣人去长宁宫回话。”
忽听帘外有人笑道:“不必去回话了,孤已经来了。”我连忙起身下拜。只见一条青龙在云间若隐若现,乘着一片紫气,翩然游到我眼前。一丝幽若无踪的香氛袭来,带着凛冽的寒气,微微呛人。高曜俯身扶起我,细细看了我的脸色,“一下学便听闻姐姐又病了。现下可好些了?”
我屈膝道:“吃过了药,已无大碍。多谢殿下关怀。”
高曜弯腰坐在榻上的时候,目光始终未离我的脸庞,直到端起茶盏,方才似笑非笑道:“孤听宫人们说,漱玉斋朱女丞不知为何,忽然哭昏过去,这才犯了心病。当真如此么?”
我垂头望着鞋尖上蓝紫色的鸢尾花,淡淡一笑道:“伤心、担忧、痛悔、愤懑,对自己无益,对旁人却是有用的。”
高曜了然道:“孤明白,这便是‘事亡如存’的用意。”
我不置可否,只道:“天色已晚,路又湿滑。殿下来漱玉斋,不只是为了探病吧?”
高曜道:“姐姐曾嘱咐孤,要少些来往,所以孤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趁夜色前来,自是有要事相商。本来前些日子姐姐病了,孤就想来探病的,谁知被父皇一道圣旨拦住,竟不得见。好在姐姐又病了……当真是好。”芸儿掩口一笑,向小莲儿使个眼色,两人都躬身退了出去。
我亦失笑:“是很好。”见两人都退出西厢,方敛容道,“请问殿下,究竟何事?”
高曜道:“昨日孤在大书房念书,父皇心血来cháo去了长宁宫启祥殿,在孤的书房中看见孤写给太子哥哥和母亲的诔文,就带回了定乾宫。孤下学时去向父皇问安,父皇当着孤的面御笔重修了给太子哥哥的那篇诔文,直修得眼睛都红了。父皇改毕,命孤誊抄一遍,说来日要亲自去太子哥哥的灵前焚化。”
我微笑道:“因为殿下写得感人至深,陛下才会……”
高曜道:“父皇看过誊抄好的诔文,当即以文中‘悫惠敏恭’中的‘悫惠’二字,为太子哥哥加了谥号,叫作孝文悫惠太子。”
我颔首道:“行见中外曰悫,表里如一曰悫;施勤无私曰惠,慈恩广被曰惠。甚好。”
高曜道:“父皇还说,待明年chūn天孤满十岁,便让孤做一个典军中郎将,领殿值羽林,由萧太傅带领,往省中行走。”
我沉吟片刻,微笑道:“殿下未冠而领殿值羽林,掌宿卫之职,这表明陛下十分信任殿下。南朝宋高祖刘裕之子刘义隆未满十岁便监四州军事、封徐州刺史,后封王取位,皆始于此。”
高曜嘿的一声道:“倘若这真是一件极好的事qíng,为何不见姐姐恭喜孤?”我笑而不语。高曜又道:“姐姐知道的,外为屏藩与内为宿卫,全然不同。”
我恭谨道:“愿闻其详。”
高曜道:“当年戾太子刘据死于巫蛊之祸,太子之位虚悬。燕剌王刘旦以次第当立,便上书求入宿卫。汉武帝以其居心叵测,龙颜大怒,杀使者,削封地,从此厌弃刘旦。可见皇子掌皇帝的亲随侍卫,本来就是令人不安与不悦的事qíng。父皇此举,用意不明,孤甚为忧虑。”
我笑道:“不然。刘旦是自己上书求入宿卫的,但殿下却是……”
高曜的笑容饱含冷酷与讥诮:“若父皇真的这样信任孤,何至于非要在孤上学的时候,独自去长宁宫检视?姐姐,那封佛前的请愿策书仍旧没有让父皇完全释疑,是不是?”
我不假思索,径直道:“是。”
高曜面色一变,透出失望与悲凉:“还是因母亲自裁之事么?嬷嬷对孤说,于锦素与此事甚有关联。内中详qíng如何,请姐姐告知。”
我叹息道:“于锦素在流放西北之前,曾给慎妃娘娘写信,信中说,只要慎妃活着一日,殿下便永无出头之日。这封信被施哲找到,陛下这才赐死于锦素。此是宫中机密,我本不当告诉殿下。殿下听过便罢,切记不可告诉一个人去。”
高曜思忖片刻,抓着茶盏的左手剧烈颤抖起来,茶盏磕碰红木小几,发出格楞楞大厦将倾的频响。他的声音因胸腔的震颤而显得格外愤懑:“母亲终究是为了孤,如此也怨不得父皇疑心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