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在闺中听闻文泰来英雄了得,便将一缕qíng丝牵挂在他身上。苏小姐生xing豁达,也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央父亲请了官媒前去西北说亲。文泰来也甚是gān脆,也不顾苏小姐克夫的命盘,当即就答应了。
“众位看官却道为何?原来那文泰来将军,十八九岁上便娶了正妻,中进士的那一年还纳了一房小妾,不过两年全都病逝了。后又续弦,过门几个月便害了热症,一病死了。后来一直在西北戍守,一来无暇再论亲事,二来也怕害了人家小姐,因此四五年间竟不近女色。而这位苏小姐命硬,恰与这文泰来是一对,况又是才貌双全的佳人,堂堂相府的千金,自然是千好万好,再没有一丝不到之处了。去年二人成婚,当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今已生下一子。于是众人都道,文将军的命数岂是等闲之辈可以承托?唯有像苏小姐这样的贵人方才无碍。不但无碍,还会百子千孙,陆续有来。”
皇帝笑道:“苏相,定说的是苏参政了。朕记得他的女儿叫苏燕燕,几时改做真真了?”
我笑道:“男儿的英雄事,自然要晓谕世人。女儿家的qíng事,要隐晦些才好。”
皇帝道:“朕竟不知道他女儿的婚事有这番波折,若早知道便该赐婚才是。不过能下定决心,自己择定夫婿,也甚是不凡,不愧为我大昭女儿。”
却听楼下月琴泠泠响处,李万通唱过尾声,带着少女穿过人群,飘然而去。
第十一章 明明如灯
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阳光落在我和他之间,抛下红尘万丈。一只灰雀贴着窗棂飞了过去,日光一动,便见头顶银丝一闪,泯灭在掺了金丝的乌纱冠中。他的双眼有些浊了,眉心深深两道蹙纹,如寸糙不生的裂谷穿过如烟远山,又如无qíng的流水带走了许多亮如星辰的波光,更带走了不可回转的年少岁月。
我从没有想过,周渊的离开会让他自弃到如此地步。她无qíng,他不忍恼;她牵念前夫,他依照她的意思,让亲生子继嗣莫府;她不回来,他不懈地找;她老了,他比她衰老得更快。
他聚jīng会神地望着李万通的时候,我已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他。他察觉到我的目光,不由笑问:“朕是不是老了很多?”
我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只是收回半寸,未待开言却觉鼻子一酸:“红颜绿鬓催人老,世事何时了。君心天意与年光,chūn花未遍已秋霜,为谁忙。樽前正好闲风月,莫话生离别。直饶终日踏红尘,浮名浮利枉劳神,更愁萦。”[37]
似有深泉从他gān涸的眼底涌了上来,笑容顿时浮浅,然而不过一瞬,便满含自嘲,“好一个‘君心天意与年光,chūn花未遍已秋霜’。这是你写的么?”
我摇头道:“玉机不擅章句,不过是借了前人的词罢了。”
皇帝凝视片刻,微微一笑,“你是‘海暮腾清气’,朕却是‘开镜眄衰容’了。”[38]
我抚腮道:“山野村居数年,不过多了些野气罢了。”
皇帝笑道:“山野有清气,你的面色好多了,也不像从前那般拘谨得有些造作。如此才好。”
我一怔,不由失笑。他又望向楼下袖手说笑、渐渐散去的人群,怃然而神往:“朕今日和这许多闲人听上一回名门隐私,越发觉得自己像个迟暮之人。幸而你在这里,从未变过。”
天色深蓝,云淡风轻。遂与他坦然相视,凝眸道:“玉机……不敢变。”
皇帝轻轻颔首。不过一会儿,便起身道:“听过了书,也该早些回宫,以免太后担忧。”我送他到门口,却听他温言道,“不必送了。趁着还没回宫,好生乐几日,回了宫便没有这样自在了。”
皇帝走后,绿萼扶我依旧坐在原处,抚胸道:“这李万通说的书竟然惊动了大内,真是一个奇人。”
我叹道:“你当他只是一个说书人?一个说书人,倒像亲历了武威之战和蓝山之战,说得jīng彩却又不添一笔。又知道许多当朝的闺门秘事,就差把耳目伸到人家夫妻的chuáng帐里去了。”
绿萼正重新摆放茶点,抬眼笑道:“说书人本来就是无所不知的吧。”
我微微冷笑:“来日方长。他既在京城厮混,总有再相见的时候。”
腊月廿六日,我持帖前往信王府赴宴。大雪初歇,yīn云却还没有散。年关将近,街上行人无多,只有一些卖柴送炭、兜售年货的商人与乡民还在寒风中沿街奔走。几个戴着轻枷的男子正拥帚扫雪,木枷和街道两旁的积雪与初醒的木屋一起,发出咿咿吱吱的吟唱。几个监视的牢子和衙差正在檐下烫酒划拳,喝到兴起还不忘将热酒送两杯与扫雪之人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