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自不解,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道:“刚才好像看见公主进了漱玉斋。”
另一个女子道:“这里是朱女录的居所,不可唐突,待我进去问一问。”片刻,一个身着赭色衣衫、梳着如意高髻的女子走了进来,瞧她的打扮,当是某位皇子公主的rǔ母。她走上前来行一礼道:“奴婢参见朱大人。”
我忙道:“嬷嬷请起。嬷嬷有事么?”
那rǔ母道:“奴婢刚才似乎看见华阳公主殿下跑进了漱玉斋,不知大人可曾见到?”
我指一指西面道:“才刚看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从门前跑过,往西边去了。嬷嬷还是快去那边找找吧。”
rǔ母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出了漱玉斋,向宫人挥了挥手,一群人远远地去了。我转身下拜道:“漱玉斋女录朱氏拜见华阳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华阳笑嘻嘻地从山石后跳了出来,道:“朱大人请起。多谢你没有让任嬷嬷把我捉回去,不然又要好一顿教训。”
只见她一张鹅蛋脸,肌肤白皙,眉目清朗,颇像皇帝。我不禁笑道:“公主殿下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也不怕嬷嬷们寻得急么?”
华阳满不在乎道:“让她们去着急好了。”
我看她脑后拖着一绺长发,发髻也有些松了,发间并无一星半点的珠玉,显是头发还没有梳好便独自跑了出来:“请公主随我进屋去,不然嬷嬷们回头找来,看见殿下站在这里,就不好了。”
华阳向门口看了一眼,拉起我的手道:“好,咱们进屋去。”
她的小手温软而cháo湿,姿态亲昵而自然,我不禁一怔。她也一怔:“玉机姐姐你的手怎么这样冷。”说罢左手紧了一紧,又将右手搭在我的手背上,似要将她双手的热度全部传递给我。她的母亲是我恩主的仇人,她的同胞姐姐是被我父亲设计杀害的,她与我也并无jiāoqíng。在与她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内心有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就好像水与火偶然相触,本来毫无期待,不想中间却隔了一层油,于是碧水在下,烈火在上,炯炯相照,如同肝胆。我微微一笑道:“多谢殿下。”
我带着她回到玉茗堂的西厢,吩咐小丫头将楼上的妆奁拿下来,又命绿萼进来为华阳梳头。趁此间隙,我命芳馨亲自去守坤宫禀告华阳公主的状况,并说一会儿就命人送回去。待华阳梳好了发髻,我亲自奉茶:“公主殿下坐一会儿就该回去了,嬷嬷们着急自是不打紧,就怕皇后也着急,于凤体不宜。”
华阳的两只小脚一dàng一dàng:“皇宫就这么大,我能去哪?母后才不会着急呢。”
听她的口气,仿佛她常常一个人跑出来玩耍。我笑道:“公主头发也不梳好,衣裳也不多披一件,难怪嬷嬷们着急。就算皇后不急,也总是心疼的。”
华阳哼了一声道:“谁让嬷嬷连梳头也不能安静片刻,整日嚼舌根,烦也烦死了。我一急,就出来了。”
我掩口一笑道:“嬷嬷们总归是啰嗦一些。她们都说什么?”
华阳不屑道:“不过就是说,女孩子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不然即使是公主,也会被夫家嫌弃。还说,升平姑姑就是这样出家的。”说着愈加厌烦,皱眉耸鼻道,“谁耐烦听这些?”
听闻此言,我也有些不忿:“升平长公主殿下弃家祷国,忠烈有节,是有功之人。公主殿下千万不可听信嬷嬷的一面之词。”
华阳道:“你放心。她们那点儿见识,我自然不会相信。”她拈了一枚嘉应子,正要放入口中,蓦地轻叹一声,愀然不乐。
我问道:“公主殿下有什么心事么?”
华阳道:“嬷嬷们总说,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可惜,我是个公主,将来嫁出去了,连俸禄爵位也一并都是别人家的,更不用提为母后分忧了。我本来也不以为然,可是母后这样病着,父皇也不常来看望。我若是个皇子,父皇肯定不会这样冷落母后。”
华阳是咸平十年十一月出生的,那时裘后新废,悫惠皇太子高显未立。倘若华阳是个皇子,皇后还会成为皇后么?她还会监国么?在高显薨逝、舞阳君获罪之后,华阳身为皇子,会被立为太子么?慎妃还会自戕么?锦素会被处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