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道:“大人仁慈。她本就是个罪人,被赶到此处做些粗活的。还这样不知规矩,须得重重地罚。”
我好奇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道:“回大人,她叫银杏,以前是在御药院当值的。”
是我初入掖庭狱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有公孙瓒之义的少女银杏。我恍然道:“原来是她。”
绿萼道:“姑娘认得她?”
我点了点头,对那宫女道:“她是来看我的,请姑姑网开一面,让我瞧瞧她。”
那宫女道:“既是大人有命,这也不难。奴婢这就让她在偏房里等着,待大人拜祭过之后,便可相见。”我忙还礼道谢。
皇后的梓宫就停在景灵宫的正殿景灵殿之中。殿外的空地上,有僧侣在超度,据说要不眠不休地念到尾七之日。更衣后,我在阶下磕了头,这才走入正殿。殿中茫茫如雪,香烟弥漫。我在灵前跪下,垂头拭泪。一个老内监拖长了音调,上气不接下气地唱着哀册。守灵的女眷和宫女内监开始号啕大哭。老内监艰难唱毕,我忍住咽喉的gān痒,不胜悲切地朗读了我亲自撰写的挽词,在一只大铜鼎中化了。最后,我和众人跪在一起哭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往偏房用素馔。
跪得久了,起身微有眩晕。白花花的人群中,忽然一人如làng头拔地而起,俯身向我扑了过来。她极快地拔下挽发的长簪,顿时青丝四散,面色苍白而狰狞。烟雾中只见她双目通红,形状宛若厉鬼。她手中的银簪如利刃般闪着森冷的光。我的双腿还没有从酸麻中恢复过来,脑中一片空白,动弹不得。殿中响起了尖锐而凄厉的叫喊,在我耳边嘤嘤回响。绿萼大叫一声,想扑过来救我,忙乱之中左脚被右脚一绊,跌在一边。殿中都是女子,见此qíng形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谁也不敢上前。
时光宛若一线极长极远的脚印,望不到尽头。在极度的惊恐与茫然中,我又看见了咸平十三年的冬天,金沙池畔的莽莽雪原。是谁撑着huáng龙油纸伞沿着脚印走了过来?我凝目远望,惊叫声在空旷幽冷的天地中片片粉碎,激dàng不绝。心亦如天地,瞬间空静。
殿外,启chūn在群僧之中迅捷如飞,转眼就到了阶下,神色焦急而绝望。临死前竟能见挚友最后一面,我深感欣慰。
那女子憎恨的脸庞愈来愈近,涨满我整个视野。她的眼睛像极了咸平十四年历星楼那扇幽红的窗,瞳仁如猫般凝聚起薄如锋刃的冤屈与仇恨,像一个人影笔直地吊着。应该是慎妃吧,或许是锦素,听说她也是白绫赐死的。我听到她喉间咔啦啦的爆响,分明是皇后临终前玉如意在地上跌碎的声音,我的额头不知怎的又痛了起来。
她们都来向我索命了。那就来吧。
第二十七章 jiāo道之难
不知从哪里扑出一股大力,将我推出数尺。回头看时,那女子手中的银簪深深刺入一个白衣少女的右背。那女子冷哼一声,狠狠地拔出银簪,血溅在她的青白色的长脸上,如数行血泪纵横,触目惊心。那白衣少女痛得浑身抽搐,张大了口却叫不声来。她一仰头,我这才看清,原来救我xing命的竟然是银杏。她本该在偏房里等我,却不知何时进了正殿。
那女子踢开银杏,向右踏上一步,扯住我的胸口,伸过脸来厉声道:“妖孽!你可想过今日么!”
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看见她眼中的兴奋与憎恨、快意与杀意如烈火般熊熊燃烧。血在她肌肤的纹路中摸索蔓延,沿着她疯狂的笑意滑落在她耳鬓。心疼病开始发作,我又呆又骇,说不出话来。她将我按在地上,扬起银簪,簪子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我的心口,如桃花层层绽放。我想闭目待死,偏偏眼睛却合不上。
她的手臂刚要落下,忽然头颅一震,眼里的火如被海水浇熄一般,瞬间涣散。几乎同时,她身躯一震,五指一松,银簪掉落在我身上。她的身体重重地压了下来。绿萼爬起身来狠狠地将她推开,俯身抱住了我。
启chūn跳了进来,飞起一脚,踢在那女子的腰间。接着飞跃过去,抬起右脚,踏在那女子的胸膛上。那女子仰面而卧,一动不动。启chūn蹲下身子,伸指探她的鼻息和颈间的脉搏,摇了摇头。
我惊魂未定,绿萼也喘着粗气。耳边骤然响起了许多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有刺客!”“杀人啦!”……
启chūn转头喝道:“乱叫什么!都出去!”众女不敢违拗,都退出了景灵殿。启chūn又命人将银杏抬出去医治,这才俯身接着查看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