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了她的手笑道:“殿下刚才说要出宫做侠客。侠客,便是‘任侠’。殿下知道‘任侠’是何意么?”华阳摇了摇头。我又道:“墨子曰: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也。[115]也就是说,侠士yù有所为必得损己。就像殿下既想独居,就必得选一个侍读,是一样的道理。侠者,轻生死,重然诺。生死尚可置之度外,何惧一个小小的侍读?华阳女侠的胆子就这样小么?”
华阳侧头想了片刻,终是不qíng愿地点了点头:“永和宫和侍读,孤选侍读。”
我将她的小手合在掌心,微笑道:“殿下英明。”
好容易送走了华阳,心头一松,颇觉疲累。芳馨走了进来,垂手恭立。新换的茶水烫得像年少无知的任xing与新鲜,指尖一痛,握拳藏在掌心。茶会凉,人会变。我打量着自己微红的指尖,淡淡问道:“永和宫那边怎么说?”
芳馨道:“奴婢去的时候,陛下刚到永和宫,却不见公主,昱妃这才知道公主不见了,吓得不轻。昱妃娘娘素来镇定,那会儿说话声音都发颤了。后来听说公主在漱玉斋,这才放下心来。陛下叮嘱了两句,便回宫了。”
我叹道:“殿下要来漱玉斋住,我如何敢和她同居一院?若也像今晚似的,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我便是有十颗心也不够她吓的。”
绿萼道:“幸而陛下没有答应,不然还不知要怎样回绝公主呢。”
芳馨道:“怎么?华阳公主想来咱们漱玉斋居住?”
我怜惜道:“公主也是可怜,母亲一去,到哪里都自觉多余,唯有独居。”
绿萼道:“奴婢听公主说起陆将军,倒似平常,一副大义灭亲的口气。皇后娘娘若知道公主殿下竟帮着姑娘,一定很难过。”
我冷哼一声,轻轻chuī着茶叶沫子,温热的湿气扑在脸上,眼前一片白蒙蒙,心头却是雪亮:“你不懂,这正是皇后一心所求。”
芳馨和绿萼齐声道:“一心所求?”
我轻幽的叹息带着感佩的暖意:“皇后崩逝,公主涕泣哀绝,咱们是亲眼看见的。母女qíng深,可见一斑。皇后自知命不久长,而女儿尚且年幼。要想她在宫中平安,唯有不让她卷入这些恩怨,不教她怨恨任何人。如此,才能得到父皇最多的疼爱和庇护,才能令敌人放下戒心,不去害她。千万重恨,止于身死,实是爱女qíng深。”
芳馨若有所悟,复又一惊:“敌人?”
我淡然一笑:“便是我。皇后使华阳亲近我,亦是明示并无敌意。”
芳馨道:“皇后倒不怕姑娘加害么?”
我一哂:“愈是亲近,愈不敢加害,否则便脱不了gān系。圣上还看着呢。”
芳馨叹道:“也不知皇后是宽宏大量,还是无可奈何。”
绿萼道:“那姑娘会防备华阳公主么?”
我暗下决心,扬眸缓缓道:“我会待她好,直到她再也不需要我。”
第三十一章 过涉灭顶
第二日天气晴朗,用过早膳,我坐在桃树旁看丫头们为我的紫晶坠禄裾打络子。绿萼自己用紫灰色的丝线,却挑了湖蓝色和藤huáng色的给身边的小丫头,又命众人各选不同颜色尝试。桌子上排了几束彩线,被小丫头们嘻嘻哈哈地一抢,顿时扭成一团。和风如水漫过,从墙外送来几点樱花雨,带着露水清凉湿润的气息轻轻吻落在绿萼的右颊上,她却恍若无觉。一个小丫头拾起丝线中的另一片花瓣,在温水中浸湿了,又轻又快地贴在绿萼的左颊上,拍手笑道:“姑娘看绿萼姐姐好看么?”
我放下书,笑道:“很好看。”
绿萼却以袖抹脸,哎呀一声道:“你怎么把你的口水沾在我脸上?”
那小丫头笑道:“是茶水,不是口水。姑娘都说好看,绿萼姐姐你擦去做什么?”
芳馨端了药出来,笑斥道:“都小声些,眼下有丧事,小心挨板子!”又向我道,“姑娘,该喝药了。”
我一气饮尽,只觉得耳朵根子都是苦的,忙用清水漱口,又含了一颗盐腌的青梅。只听芳馨又道:“前几日姑娘养病的时候,各宫各府都派了人来看望,如今大家都知道施大人和李大人来过了,姑娘身子大好,也该谢恩了。”
我叹了口气,将书覆在脸上:“各宫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