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她说话太刻薄,完全不同于当日所识的启chūn。正要起身反驳,启chūn按住我道:“我知道我说话不好听,但妹妹心里知道,我说的都是好话。你若不懂得释怀,又如何一步步向前走呢?”说着微微一笑,“远的不说,就说说近在眼前的人吧。”
我不解道:“谁?”
启chūn笑道:“便是周贵妃。周贵妃在十年前,还是辅国公莫璐的夫人。我听长辈说,他们的婚事还是当今太后亲自定的,是朝中公认的佳偶。可是天不假年,辅国公英年早逝。谁都没想到,三年丧满,辅国公的遗孀就嫁给了当今圣上。虽然周贵妃进宫的时候,还只是德妃,可她一连生下两位皇子与两位公主,如今已是西宫的贵妃。妹妹试想一想,若周贵妃执着与前夫的恩爱,不肯入宫,哪有如今富贵繁华、心满意足的好日子?”
启chūn见我发呆,续道:“多年的恩爱尚可放下,十几日的主仆之qíng又有何放不下?放下了,才能看得更远,走得更好。”
我喃喃道:“放下了,才能走得更好……”
启chūn笑道:“我原本是来给你送贺礼的。东西我已经jiāo给绿萼了,话也多说了不少。妹妹好好养病,我下回再来看你。”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驻足回首,“你若真的在意她们的死,唯有尽快放下,说不定还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不错。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所迷惑,我太得意于我的入选,我太沉醉于对rǔ母王氏的小小胜利。我太忘形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居然忘了提醒自己曾是奴籍出身,更不记得我曾是罪臣之后!我痴心妄想凭着隐翠博得周贵妃青睐,我羡慕锦素与易珠,我瞧不起皇后。我错了,大错特错!放不下执念,就看不清前路。认不清命数,又怎样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在chuáng上呆坐着,不唤人进来,也不想起身。日光渐消,寝室里一片暗沉。我随手撂在镜台上的一只缠丝玫瑰金环反she着夕阳的余晖,似血染的花冠。为何我日日打开妆奁挑选首饰,却从来无视于它?为何我喜爱白衣之清洁,却早已忘了我既是“恶紫之夺朱”中的“紫”,亦是其中的“朱”?为何我总是惺惺作态不肯盛装,却早已忘了我的骨血皮ròu滥觞于逆党之骨髓?
我默默起身,呆坐在妆台前。金环柔软,在我的掌心中,在最圆满处陷落黏着。镜中照出一张熟悉的童颜,倏忽之间,变得极为陌生。
忽听寝殿外芳馨细语:“都这会儿了,姑娘还没醒?”
绿萼道:“到现在也不见姑娘叫人,恐怕是还睡着。”
听见芳馨回来了,我扬声道:“都进来吧。”
众人忙进来服侍我梳洗。绿萼一面为我梳头,一面自镜中笑道:“姑娘的jīng神好多了。才刚皇后宫里的桂旗姑姑亲自来传话,说皇后知道姑娘伤心,可歇两日,不必带着二殿下读书,也不必去请安了。”
我点点头,转头向芳馨道:“红叶去了,谁来补她的缺呢?”
芳馨不意我有此一问,颇为错愕:“这事还要请姑娘做主,姑娘看谁服侍得好,便提拔谁吧。”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明天让小钱出宫去一趟熙平长公主府,就说我想要长公主当日指给我的小丫头,请她设法送一个进宫。”
芳馨不解道:“何必这样麻烦?”
我不答,将损坏的金环放回镜台,依旧递了一只银环给绿萼:“姑姑可打听清楚昨夜思乔宫的故事了?”
芳馨忙道:“虽然思乔宫上下瞒得很紧,太医院奴婢又不怎么认得人。好在奴婢认得仪元殿的宫女曾娥,她是奴婢的同乡。她说陆贵妃身边的穆仙今日午后曾亲自向陛下禀告贵妃的病qíng,虽然陛下当时遣出所有的奴婢,但曾娥还是听到一言半语。只说是……”说着微微迟疑。
此时小丫头们都已退了下去,身边只余绿萼和芳馨。我笑道:“只管说便是。”芳馨咬唇道:“自尽……”
我倒也不意外:“为何自尽?”
芳馨道:“这些日子贵妃在思乔宫门口跪着,咱们那位王嬷嬷,从不礼敬,这是姑娘亲眼看见的。这且不说,昨天还听宫人们传得有声有色,说是王嬷嬷冷言冷语地嘲弄了贵妃。可能贵妃受不住奴婢的羞rǔ,方才愤而自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