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露出儿时特有的委屈神qíng。小时候,我和玉枢总欺负他,他便鼓着圆圆的腮帮子自己生闷气。我感动地拉起他的右手,但觉触手坚硬粗糙:“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横竖还有两年才出宫,到时候再说不迟。”
朱云还要再说,我却抢在他前面道:“我有分寸,你放心。”说着拍一拍他宽阔的手背,“如今还是每天去太学念书,回家练骑she么?可往军中去了?”
朱云无奈,遂笑道:“念书不过是点个卯,二姐知道的,我最不爱念书了。骑she倒是天天练,可是世子哥哥去了西北,剩我一个人,练起来也不大有劲头了。至于军中,听说禁军里各个都是骑she的高手,我这个都指挥使虽是个挂名,但往军中一站,各个本事都比我好,岂不是惹人耻笑?又给长姐和皇帝姐夫丢脸。我还是再练两年再去军中,反正皇帝姐夫也没催我。”
我哭笑不得:“你一口一个姐夫,姐夫是你能叫的么?”
朱云一伸舌头:“两个外甥都生下了,怎么就不能叫姐夫了?”
我正一正他的衣带,微笑道:“‘君子以慎言语’[182],亲友之间尚且如此,况是君臣?”
朱云疑惑道:“二姐在皇帝面前说话,也这样小心翼翼么?”
我淡淡道:“这是自然。不但要小心,还要想着如何讨他的欢喜。”
朱云道:“皇帝不是很喜欢二姐么?如何还要刻意讨他的欢喜?”
我笑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掌生杀大权。时刻牢记君臣之道,才是常道。要得到他的信任,在定乾宫立足,并非易事。”
朱云笑道:“难道说话讨人欢喜就能得到君王的宠信?”
我笑道:“知道汉公孙弘的事qíng么?‘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183],如此而已。”
朱云大笑:“原来二姐要学公孙弘。可是我仿佛记得,公孙弘还陷害过董仲舒和主父偃,二姐也要学么?”
我笑道:“子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184]
朱云颔首,想了想,忽而问道:“姐姐在宫里可曾像公孙弘这样,陷害过什么人么?”
皇后。心中愧疚,笑容虚浮,对着自己的亲弟弟,也不得不用谎言回答:“没有。”
朱云的身子随着车厢左右摇晃,目光却静得出奇:“这样说来,长姐就更不会害人了。”
我淡然一笑:“玉枢在宫中一向与人为善,妃嫔之间和睦相处。”
朱云闻言,心思仿佛飘到了别处,笑意忽而轻佻起来,就像那一夜皇帝说到李演为他安排女御侍寝的事qíng:“这是自然,皇帝姐夫——一颗心权衡天下事,这天下事中,自然也有后宫之事。”
我一怔,肃容道:“后宫之事不可妄议。”
朱云忽而红了脸,凑过身在我耳边悄声说了一句。我先是愕然,随即失笑:“当初我命你将银杏带入府中,可不是为了这个。不过,论年纪,论样貌,论xingqíng,倒还配得上,就留在府中给你做妾好了。”
朱云忙道:“我不要她。”
我更奇:“这是为何?难道她不好么?”
朱云忸怩的样子甚是好笑,像一头猛虎一张口却发出了猫的娇声:“她就是太好了,我可不敢要。”
我笑道:“何来好却不敢要?”
朱云道:“银杏的年纪还比我小着一岁,可是样样事qíng都很有主意——太有主意了。前些日子有一位夫人因给家里的兄弟买田宅,欠了咱们家的银子,拖欠不还。虽然那几日府里刚好缺银子使,母亲却不好意思催债,还是银杏自行去那府上等了大半日,把钱要了回来,解了府里的燃眉之急。还有,银杏粗通医术,识得各样药材。有一次家中有人病了,她随手抓了些药回来,就将那人调理好了。母亲为此赞不绝口,已将她看作左右手了,倒将善喜摆在一边。如今家里人都有些敬畏她。”
我笑道:“即便人人敬畏,你是主人,难道也——”忽而明白过来,拖长了音调道,“哦……是善喜不喜欢她,所以你不敢要银杏,对不对?”
朱云身子一跳,提高了声音叫道:“二姐,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