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思诚道:“小王与四弟通信,不过说些家务琐事。军中机要,四弟从不提起。至于他与那西夏将领jiāo好之事,小王略有所知,只能一再提醒,却也无可奈何。至于苗佳人,小王几乎从不与她jiāo谈。内子倒时常与她说话,却甚少听她说西北军中的经历。”
我叹道:“苗佳人当年和锦素、若葵在西北时,过得很苦。昨夜苗佳人还给我看过她们三人初到军中时所fèng制的一只破旧麻枕。如今锦素和若葵都不在了,苗佳人自是不愿意再提起西北的往事,这也寻常。”
高思诚道:“小王曾在宫中、朝中四处打探书信中写了什么,却一无所获。如此看来,连大人都不知道,小王打探不出消息,也实属寻常。”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冰冷的杯子。盛了梅子汤于食盒中,冰块在慢慢融化,细细一道水流蜿蜒,延伸至墙根,如蛇迹般渐渐变浅,湮灭无踪。我咬咬牙,双唇抿得发麻,迟疑许久才道:“本来玉机不该说,然而事关书信之事,且若兰也既已不在,大约……说说无妨。”
高思诚又惊又喜,忙道:“大人放心,小王一定守口如瓶。”
第十九章 井泥不食
至今忆起在仁和屯遇见若兰的事,就像做了一场梦。就像一篇已经抛弃的奏表糙稿,不知被谁添了几笔,就成了一篇绝世妙文。锦素死后,我从未想过还会遇见若兰或是若葵。即便遇见,我也只是急于探听平西校尉文泰来的信息。之所以意外得知昌平郡王与那西夏将领之事,是因为若兰像信任锦素一样地信任我——这信任我受之有愧。
“玉机新年回宫之前,曾在宫外偶遇苗佳人。当时苗佳人尚未册封,因有孕去白云庵还愿。那日苗佳人说,昌平郡王与西夏的一位将领jiāo好,时常通信,有时还会一起打猎。有一次那人病了,王爷派人送药去,彼此没有一丝猜疑。王爷说,这jiāoqíng可比羊祜与陆抗、华元与子反。”
高思诚沉吟道:“如此看来,四弟也只是任xing,应当并无反心。”
雪白的羽扇轻摇,柔软的羽尖缓缓拂着下颌。我淡淡道:“这只是玉机偶然听苗佳人说起的,虽与书信有关,毕竟不是书信中所有的事qíng。玉机与王爷一样,相信昌平郡王并无反心。然而,实qíng如何,却要看圣断了。”
高思诚眼中浮起沉沉幽暗:“皇兄绝不是这等昏君。”
我俯身斟上一杯梅子汤:“圣上是仁君,更是明君。若昌平郡王果真并无反意,自会安然无恙。”
我的宽慰和他的希望一样苍白无力,如此郑重地一说再说,就像走夜路的人自言自语为自己壮胆。然而前人早有言,“信不由中,则屡盟无益”[95]。言为心盟,都不过是言对心的“要盟”罢了。子曰:“要盟也,神不听。”[96]连自己都不听,况神?
高思诚牵着断弦,默然许久。不知不觉,断弦自他手中滑了出来,噔的一声轻响,依旧蜷缩起来。我不忍心看他,一杯梅子汤心不在焉地斟了又断,断了又斟。忽听他轻轻叹了一声:“大人知道平西校尉文泰来这个人么?”
自听李万通说起文泰来,便不能忘怀。文泰来告发昌平郡王,我亦丝毫不奇怪:“玉机听过文校尉的大名,久闻他在武威城外逆战的奋勇之事,如雷贯耳。只是无缘一见。”
高思诚道:“据小王所知,四弟与文校尉并不jiāo好,不知他如何得到舍弟的书信糙稿?又为何要弹劾四弟?如此无事生非是何用心?”
我正色道:“恕玉机直言,昌平郡王与敌将有私jiāo的事,恐怕军中人人皆知。所谓‘人臣无境外之jiāo’[97],昌平郡王与敌将过从甚密,本就不妥。文校尉身为边将,若得知此事却不上禀朝廷,那才叫失职。当年的羊祜与陆抗、华元与子反,哪一个人敢欺瞒君上?”
高思诚顿时语塞:“大人所言甚是,小王惭愧。”
忽然想起颖妃的信。昨天这个时候,高思诚夫妇当还在景园,也不知他知不知道太后与皇帝因何争执。于是试探道:“倘若昌平王爷并无谋反,加之有太后在,必定不失富贵,还请王爷宽心。”
高思诚摇头道:“往常四弟再任xing,皇兄看着母后的颜面,也不会重罚。这一次却在兰州下狱,小王总觉得事出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