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她面色发白,眼睛发红,显是近来服侍得辛苦。脸上的泪水还未gān,我的口吻已冷若冰霜:“如实告诉我。”
小莲儿垂头道:“我们娘娘自得知大人被禁足后一直忧心忡忡,景园又风言风语地传个不停,再加上怀孕的缘故,娘娘吃不下睡不好,还经常哭。”
我冷笑道:“风言风语?都传些什么?”
小莲儿道:“姑娘那一日深夜入景园,不到天亮就又悄悄走了。接着整个景园都说大人痴恋昌平郡王,妄想出宫以后可以做正妃,所以惹恼了圣上,天不亮就被赶走了。我们娘娘自然知道大人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可外面都这样说,偏偏那几日陛下又不肯见娘娘。娘娘急也急死了。”
整个漱玉斋充满了欢喜庆幸的气氛,我凝眸远望,凤尾竹翠碧如玉,摇曳生风。束缚解脱太快,一切恍然如梦。我淡然问道:“是谁在散布这样的谣言?”
小莲儿道:“谣言来无影去无踪,谁会去查,谁又查得清楚?”
绿萼cha口道:“散布这样恶毒的谣言害姑娘,还能是谁?自然是长宁宫里的那位,咱们的好慧贵嫔。”说着冷哼一声,“这样快就又出来兴风作làng,若姑娘的火器还在,瞧她还敢么?”
我摇头道:“不见得是她。”
小莲儿和绿萼相视一眼,绿萼诧异道:“为什么?”
我笑道:“你们都不记得惠仙姑姑了么?”
绿萼道:“慎妃娘娘身边的惠仙姑姑……她是被圣上——”
我冷笑道:“惠仙姑姑当年与慎妃在益园随口议论了几句周贵妃,就惹恼了圣上,当日便被杖死在金水门外。‘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bào人之所行?’[128]谣言所bào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帝王。慧贵嫔当不会这样蠢到自寻死路。”
绿萼恍然大悟,又更加不解:“那会是谁?”
我笑道:“‘凡为名者必廉,廉斯贫;为名者必让,让斯贱。’[129]圣上是仁君,最爱惜自己仁君的名声了。你们说呢?”
小莲儿和绿萼几乎是同时一拍手,绿萼笑道:“奴婢明白了。这谣言传出去,圣上怕天下人说自己因女色杀害手足,反而不好杀王爷了。是不是?只是这话会是谁传出去的?”
我冷笑道:“你们再想想,谁能得知御前的机密奏对,谁敢冒死把他隐秘不宣的心思传得天下皆知?这天下,肯为王爷如此孤注一掷的,只有一个人。”
自从芳馨去世,整个漱玉斋如同堕入鬼蜮。除了芳馨和小钱,其余人等受刑并不重。他们没有贴身服侍过我,自然也就不会察觉我的秘密。但芳馨的死和小钱的重伤,令他们胆寒与后怕。在等待含光殿处置的日子里,他们虽然服侍得安静而小心,但我能嗅到他们无言的畏惧与怨恨,就像此刻溢于言表的欢欣与背离。
世间已无芳馨,我无所失望,亦无可在乎。
从玉茗堂望出去,漱玉斋jīng致美好的庭院是如此陌生和令人厌倦。
绿萼和小莲儿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压低了声音,似万丈阳光陡然间化作千年玄冰:“太后——”
我转身携起小莲儿的手,淡淡笑道:“不可说……”又向绿萼道,“去泡一壶好茶来。”
一时在西厢中坐定,我问道:“姐姐究竟如何?怎么我听宜修姑姑说,沉香榭赏赐不断,陛下也常亲自去看望。”
小莲儿忙道:“那是宜修姑姑怕大人着急,所以这样说。实qíng是娘娘两次去含光殿求见,陛下都不肯见。娘娘回到沉香榭,便一句话也不说,有时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说着垂头苦笑,“沉香榭的确是赏赐不断,可有什么用呢?我们娘娘难道缺那些赏赐么?”
我叹道:“她自养她的胎,哭什么呢?”
小莲儿道:“一来,我们娘娘是担心大人,二来……”她抬眸看我一眼,微微迟疑。
我微笑道:“直说吧……”
小莲儿道:“是。二来……娘娘大约是很失望。一直以来,娘娘都觉得自己是顶着大人的容貌入宫的。陛下不论是宠是怨,宠也不是她,怨也不是她……”
我冷冷道:“她还没有习惯么?还是她怨我连累她失宠了?”我向来待玉枢颇有耐心,这话已是刻薄,甚是近乎恶毒,连我自己都不免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