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码头分别时,朱云又道:“依照二姐的意思,我在京中说二姐已经辞官回青州老家了,想来没人会打扰二姐,二姐就在仁和屯好好住一阵子,过一两个月,我便回来接二姐。”
我重重地拍一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朱云一指向东北方延伸的玉带般光滑的河面,笑道:“从这里沿广济河,经梁山泊,进北清河,再乘车到渑河,到达临淄后,再走大约一百里陆路,便到寿光县了。差不多都是水路,并不辛苦。我瞧过地图了,那附近有个广陵盐场。说不定二姐在青州还可以见到弘阳郡王呢。”
波光刺得人眼睛微痛,我合起双目,咽下泪意:“弘阳郡王还在西北没有回来吧。”
母亲和朱云一直不知道我辞官的真正原因,更不知道弘阳郡王府众人进了御史台南狱,于是不免奇怪:“弘阳郡王殿下既然是盐铁使,总有机会去盐场瞧瞧的。”
我涩然一笑:“这个自然。”说罢推他上船,待船开出好一阵,这才回家。
朱云走后,我在仁和屯守墓读书。母亲见我身边只有绿萼一个丫头,便命银杏来服侍我。因朱云不在家,母亲一面牵挂我,一面常回京中的侯府处理琐事,两地奔波,十分辛苦。我便提议她暂且住在京中,以免走漏消息。待朱云回来,母女二人再一起回青州。又将历年积攒的贵重首饰全部卖掉,凑了上千的银子,充作在青州过活的资本。
绿萼收拾头面首饰的时候抱怨道:“从前封姑娘和她爹流放去岭南的时候,便把珍宝首饰当盘缠,这一次也轮到咱们了。”
我正伏在大青石上晒书,闻言起身笑道:“‘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137]既无路可忠君,退而修身也是很好的。我们在青州不需要这些华丽虚饰。”
绿萼扁扁嘴道:“还不是姑娘把这些年的俸禄都分下去了。”
我笑道:“我说你必要惦记,果然还惦记着。”
绿萼道:“姑娘的东西向来是奴婢保管的,现在奴婢两手空空,如何能不惦记?”
我笑道:“那你便好好想想,到了青州如何能用这些钱多生些钱来用。坐吃山空总不是法子。”
绿萼合上箱子,走来笑嘻嘻地伏在我肩上道:“奴婢才不费这个心呢。听说银杏妹妹是侯府里最能gān的丫头,让她来想好了。奴婢只服侍姑娘的起居和笔墨。”
我回身在她眉心轻轻戳了一记,笑道:“真是越发懒了。”
转眼进了八月,一场秋雨下来,父亲墓旁不知是谁种的早jú已悄然开放,在我亲手植的梧桐树下,团团如雪,清曜如日。我觉得很好,便又花大价钱买了好些一样的品种移植在芳馨的墓旁。我在两墓之间坐着,抱膝吟哦,如同父亲和芳馨一直陪伴在旁。秋露盈满花芯,触手冰凉。早晚凉意渐盛,依旧没有消息传来,朱云也没有回来。
这一日,我带着银杏在村落中随处逛逛,不觉走进官道上的小酒店。认真想来,今日种种,便是源于在这个小酒店中听若兰说起昌平郡王在西北的“趣事”。若兰已然不在,也不知她的孩儿怎样了,昌平郡王又如何了。
酒店的huáng掌柜认得我是这里的封主,忙出来殷勤地招呼我。我见一时无事,左右又近饭时,便进来坐一会儿。huáng掌柜依旧还是请我坐在曾经的二楼雅间里。我呆望着官道上络绎不绝的车马,嗅到牛马蹄翻起的尘土腥气和微微呛人的油烟气味,心中一片安宁。
银杏推门进来道:“奴婢已经回去告诉过绿萼姐姐,说二小姐不回去吃饭了。”
我倚着窗,头也不回道:“你来去倒快。”
银杏斟了一杯茶上来,问道:“二小姐是来这里等少爷的么?”
我摇头道:“不是。”
银杏道:“二小姐是不希望少爷早些回来吧?”
我回身冷冷看着她,银杏连忙低下头,双手高高地举起茶盏。我在袖中握一握拳,这才慢慢接过茶盏:“你胆子很大。连绿萼也不敢这样与我说话。”
银杏忙道:“二小姐恕罪,奴婢知错了。”
我晃一晃茶盏,叹道:“无妨。胆子大也有胆子大的好处。”只见她一身青布衫裙,纤腰一束,甚是瘦弱,脸上反映出一层淡淡的衣裳青色。当初她为救我,被刺伤了肺。入侯府后又代母亲cao劳甚多,是以面色一直不好。我怜悯道:“我已辞官,再不是女录了。你跟我去青州,也只有吃苦。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去了。况且,我知道你舍不得朱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