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罢问道:“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皇帝道:“倘若这件事jiāo予你,你会如何处置?”我微微一笑,慢慢折起上书,塞进封套之中。皇帝笑道,“想来你心中已有成算,别只顾笑,说出来听听。”
我站起身,敛容道:“若jiāo予微臣,微臣就判这李二井杖毙。徐鲁识人不明,左迁长史。派钦差去醴陵县,将县衙中一gān人等捉拿鞠问。再派一个吐辞清越的使者训诫昌平郡王,若陛下还不放心,就再差一队羽林看管昌平郡王的幽居之所,也就是了。”
皇帝一怔:“你竟不先命人去查问李二井么?”
我恭谨道:“李二井的这封上书破绽颇多,根本不值得陛下派耳目前去诘问。”
“有何破绽?”
“首先,告密者李二井,自称是潭州刺史徐鲁的侍从。照书中所说,徐鲁一年才去醴陵县两次,统共也才四次。也就是说,这个李二井就算每次都跟着主人去看望王爷,也不过四次而已。怎么他说王爷‘常发牢骚之语、怨望之词’‘每日抄剑,若指麾状’‘在院中游走,行诅咒之事’,倒像日日跟随王爷,亲眼所见似的。可见,这封上书极有可能不是他写的。敢问陛下,在醴陵县,谁能把昌平郡王的说话举动都窥伺得一清二楚?”
“自然是醴陵县的一众官员,还有朕派去看守昌平的几个人。”
“陛下圣明。皇上指派去的人直属御前,若要告发昌平郡王,必然光明正大地上书。陛下自会命钦差去查昌平郡王的反状。何必要托李二井的名义从小书房上书?”
皇帝颔首道:“有理。”
“如此算来,便只剩下醴陵县的一众官员了。陛下再看此书的措辞和笔迹,哪里像一个不认字的婢仆所写?告发一个幽禁的郡王,如此机密的事,想必也不会随便找一个不相gān的书信先生来誊抄。醴陵县之中,能写出这样的告密信的人,只有醴陵县的地方官。若昌平郡王和潭州刺史真的被定罪,那这个告发的人便是功臣了,也许他就是想从醴陵县一跃而成潭州刺史也说不定呢。”
皇帝笑道:“照你这样说,此人托李二井的名义上书,想做功臣却又不愿担风险,如此躲躲闪闪地试探朕,朕是不会升他做这个潭州刺史的。”
我微笑道:“还有一事。李二井之所以同意用自己的名义写这封上书,主要目的不是告发昌平郡王,而是告发自己的主人徐鲁,告他和昌平郡王‘相谈甚欢’,有胁从谋逆之罪。所以事实应当是,醴陵县中的人想告发昌平郡王博取富贵,李二井想致自己的主人于死地,双方一拍即合,这个李二井就被推了出来。他还以为他会从此发达,却不知,等待他的是杀身之祸。”
皇帝笑道:“是你说要杀他,朕可没有说。”
我恳切道:“所谓‘疏不间亲,远不逾近’[241],陛下真的要被一个刁奴的告密信,令鹡鸰鸣断,太后伤怀么?”
皇帝哈哈一笑:“这样短的一封上书,你只看一遍,就能看出这么多明堂来,怨不得他们说你是宫里的神断。”
我忙道:“微臣放肆。”
皇帝道:“你的处置也颇为有趣。杖杀李二井,惩治徐鲁、鞠问醴陵县令也就罢了,竟还不忘敲打昌平郡王。当真是恩威并施,不偏不倚了。”
我谦逊道:“微臣日日跟随陛下,耳濡目染罢了。”
皇帝道:“也罢,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又向小简道,“传御史大夫施哲午后未正觐见。”小简应了,出去传旨。
我笑道:“每逢有这样难办的事qíng,陛下总是jiāo给施大人。”
皇帝道:“你错了。这件事,朕分明是先jiāo给你办的。你办得很好,甚合朕意。”
我忙道:“谢陛下赞许。”
皇帝道:“你很有天赋,难得又沉稳公允。朕希望你日后规谏曜儿,也能像今日襄佐政事一样,不偏不倚,不遗余力。”
在今晨听华阳公主说了那样一番话以后,他还能这样谆谆叮嘱于我,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眼前顿时模糊,我连忙起身下拜:“微臣遵旨。”
梳洗过了便倚在榻上看书。忽听窗外一阵叽叽咯咯的笑声,畅快得仿佛骤然倾落的高山泉水,一气把我脑中那些佶屈聱牙的字冲了个gān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