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_作者:小伍(875)

2017-11-04 小伍 古代言情

  晚上宫中有家宴。因是册立太子的大喜日子,又是立冬,今晚的家宴格外隆重,连一向甚少露面的太后和睿王都来了,反倒是熙平长公主因病不能到席。三位女官在我的玉茗堂中另开一席。生平第一次,我醉得不省人事,开席不久就被绿萼扶下去歇息了。

  延秀宫歌舞未歇,一丝清亮的笛声一气贯穿天地。梦中玉枢凌空起舞,飘飘若仙。她忽然坠落,将我惊醒。我扶着额头坐起身来,昏昏沉沉道:“什么时辰了?”

  绿萼和银杏一左一右掀开帐子。绿萼道:“姑娘这么快就醒了?还不到亥初呢。”

  银杏笑道:“姑娘本来也没喝两杯酒,自然醒得快。”说罢倒了一盏水服侍我喝下。

  我口中gān涩发苦,温水流淌在舌尖上,竟然有丝丝的甜意。我叹道:“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想不到酒量竟这样差。”

  绿萼笑道:“谁说姑娘酒量差?姑娘今天太高兴,才会醉得快。”

  我忽然想起龚佩佩和封若水还在席上,忙问道:“我喝醉后,没说什么胡话吧?”

  绿萼和银杏相视一眼,都别过头去吃吃地笑。我有些急了,伸手拽住绿萼的袖子:“快说!”

  绿萼这才忍住了笑:“姑娘在楼下倒没有说胡话。只是上楼后,开了东边的窗子望着历星楼又哭又笑的,跪在地上怎么都拉扯不起来。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姑娘这副模样。”

  我一怔。历星楼么?不错,我完成了慎妃的临终所托,不负她的知遇之恩。我长长舒一口气,不禁赧然:“是我失态了。怨不得古人说,饮酒误事。以后我再不喝酒了。是了,封大人和龚大人呢?”

  绿萼笑道:“二位大人早就走了。”

  我叹道:“倒是我怠慢客人了。”

  绿萼道:“二位大人都是好人,才不会在意这个呢。姑娘只等着还席好了。”又问,“姑娘这会儿是起来洗漱呢,还是再歇一会儿?”

  忽听门外小钱道:“奴婢有要事禀告。”

  绿萼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要事?”

  我笑道:“你只管让他进来。”

  于是绿萼掩上chuáng帐,小钱轻手轻脚走至帐前,低低道:“启禀大人,小任那边来人说,李公公过不了今晚了,现下正用参汤吊着。”

  我问道:“这会儿他身边都有谁?”

  小钱道:“除了小任,一个人也没有。着实凄凉。”

  世人所道的凄凉,不过是无人陪伴罢了。然而一个静静等死的人,也曾在出生时,承载了家族无限的希望。希望慢慢地散去,成为梦幻泡影,又或慢慢地实现,铸成无限荣光。人生自有光华,走到尽头,都是孤独。是时候该下一个定论了。

  我微微一笑:“他一个人凄凄凉凉地去,终究不好。我去送一送他。你去准备一下。”

  小钱应声去了。绿萼一面扶我下chuáng,一面道:“姑娘,这大好的日子,倒要去送一个快死的人?”

  我从镜中打量自己微醺的酡颜,但觉前所未有得娇艳。我抚一抚热力未消的面颊,淡淡一笑道:“他做了好事,我应该去谢谢他。”

  李演养病的屋子分为两间,外间略大,摆着桌椅箱柜,gān净整齐。寝室窄小,只有一张卧榻、一张小桌和一个木架。寝室的门虚掩着,一盏孤灯下,一个年轻内监坐在榻前倚着墙打瞌睡。参汤在塌下的炉子上煨着,香气袭人。chuáng上的人盖着厚实蓬松的青布软被。虽然李演已经卧chuáng数月,屋里却没有任何异味。看来小任的确把他照料得很周到。李演睡得不大安稳,微张着口,仿佛透不过气。

  冷风灌了进来,火影一晃,小任顿时惊醒。小钱道:“朱大人来了。”

  小任忙跳下榻行礼。但见他个头矮小,颇为白秀。我笑道:“怎的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小任笑道:“他们都去前面讨酒讨赏了,因此只剩了奴婢一人。”

  我赞许道:“辛苦你了。回头他们得了多少赏赐,我加倍赏你。”

  小任道:“奴婢不敢,服侍好李公公是奴婢分内之事。”说罢抬眼偷偷地看小钱,小钱使个眼色,两人携手退了下去。

  桌上有一只白陶碗,内壁被药汁浸成了褐色。浅金参汤慢慢倾落碗底,腾起银白的雾。好一会儿,浓郁的香气和氤氲热力唤起李演脸上一丝红润,他慢慢张开了眼睛。李演费力地凝聚起目光,眸中渐渐现出惊诧和戒备之qíng,因病弱濒死,到底只剩了三分。他灰黑混浊的眼珠一颤,仿佛在寻找小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