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_作者:小伍(954)

2017-11-04 小伍 古代言情

  夜风扑在脸上,连脑府深处都是冷的。这样埋头疾行,就好像我不堪的前半生,不能回头,亦无前路可望。既已陌路,就该不闻不问,让我静静走完这条死路。

  走出百来步,忽听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和銮铃声。有人骑马追了上来,远远停住。他下了马,朗声道:“君侯留步。”

  七年不闻,高旸的声音亦变得厚重而苍凉。我只得转身行礼:“玉机拜见信王殿下。”

  高旸早已过而立之年,西南的战事与瘴气,在他脸上留下金石一般硬朗坚冷的痕迹。一张脸清癯骨瘦,偏偏笑意柔和,带着数度穿越生死的淡然无畏。一身白绿衣衫,整个人都灰蒙蒙的,像一竿偷生的枯竹。初见的一刹那,我的确有些认不出他了。七年间,我们都老了。

  高旸还了一礼,笑道:“做了君侯,便变得这般无qíng。明知故人就在故居盘桓,竟不肯现身相见。”

  我淡淡道:“殿下恕罪。天黑了,该早些回城才是。”

  高旸笑道:“也是。那孤送一送君侯。”说罢亲自牵着马上前几步,伸手请我先行。

  我只得低了头与他并肩前行。我一路默然,不肯先开口说话。銮铃细细,马蹄悠悠,就像那一夜在汴河边偶然相遇。年少时的qíng义,会随时间散去。待彼此容颜凋零,曾经以为是久别重逢,其实不过是陌路相识。相见争如不见。

  眼见村口的车马已隐隐可见,高旸这才道:“孤与君侯,自旧年在汴河边一别,已有七年未曾相见。君侯一切可好?”

  “多谢殿下记挂,玉机一切都好。不知太妃是否无恙?启姐姐和安定县主都好么?”

  “托君侯的福,一切都好。chūn儿旧年在西南又生一女,陛下赐号安宁。”我忽然想起,高旸早年在桂阳时,曾与一个叫作智妃的女子生下一子。后智妃病死,那孩子便养在启chūn膝下。屈指一算,那孩子也该有八九岁了。不知不觉间,他也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了。真好,总算没有像我一般,蹉跎半生。

  我笑道:“恭喜殿下。”

  高旸却不以为然:“孟子云:‘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43]孤所践,亦不过众生常道,无可悲喜。”

  我本想反驳两句,客套两句,再宽慰两句。谁知话到嘴边只剩淡淡的几个字:“无可悲喜?也是呢。”

  第十三章 如有王者

  走出村口,车夫和家中几个小厮早已套好车马等着我了。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漆黑的风把车前的羊角灯chuī出一线冷烟,寒意自骨髓散入肌肤。我周身一颤。

  高旸忙从挂在马鞍左侧的包袱中取出一席黑毡斗篷,舒臂yù为我披上。我下意识地格开他的右臂,道:“殿下不必费心。”因这些年随刘钜学过三招两式,这一下用力过猛,竟令他的右臂甩开半尺,斗篷飘落在地。高旸颇为意外,呆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拾起斗篷。

  他轻轻掸去尘土,垂目苦笑:“这五年不在京中做官,君侯的脾气和力气都见长。”

  我忙道:“殿下恕罪。”又退步行礼,“玉机这便告辞了。”

  高旸忽然伸臂拦住我,冷笑道:“孤不明白。七年前孤与君侯在汴河上说话的时候还相安无事,久别重逢,当高兴才是。君侯因何冷淡至此?”

  银杏和跟随高旸的几个小厮远远地站在岔路口,各自提着灯焦急等候,安静得不知所措。我的口气微凉:“玉机不过循礼罢了。”

  高旸冷笑道:“礼?堂堂新平郡侯也要循礼行事么?”

  京中盛传新平郡侯将要嫁给一个江湖làng子,种种猜测不堪入耳。不想连高旸也来嘲讽我,我既觉失望,又感哀凉:“殿下此言何意?”

  高旸的目光并无闪避:“所谓‘循礼’,无非是说,孤已有妻儿,不当再与君侯多亲近。只是七年前孤便已有妻儿了,那时君侯为何肯冒死将孤从huáng门狱中救出来,为何与孤在汴河上长谈?当年天子气之事,君侯为救昌王险些病死,又费心周旋于先帝父子之间,为此流言鼎沸,至今不熄。好容易到今时今日,君侯再不必畏惧人言,倒说要循礼?究竟是何道理?”

  我扬眸坦然道:“当年有幸为殿下略效绵力,是受熙平大长公主所托。再者,舍弟感慕殿下的恩qíng,也曾嘱咐过玉机,一定要尽力搭救。与殿下在汴河上长谈,是因为殿下问也不问便上了船,玉机正是循礼,才没有无礼驱赶。至于昌王,玉机没有这样大的本事救他,是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