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做梦都没想到，一个对皱纹的恐惧胜过对死亡的恐惧的女人，竟会以那样不堪的遗容来面对她的丈夫。我生平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褪去妆容的脸，竟然是她的遗容，浮肿、惨白，透着腐烂的气息。考儿，那种刺激想必你也体会过，因为我们都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我们有千千万万种相遇的方式，老天竟然以这种方式将我们连在一起，所以我们此生都无法摆脱这悲剧的yīn影，想要好好爱对方，又心怀芥蒂，想要放手，又万分不舍，这种生不如死的纠缠和痛苦我真的受够了，想必你也是。但我从来没后悔过认识你，是你让我真正体会了一次充满人间烟火的爱qíng。你与叶莎乃至瑾宜甚至是以往我jiāo往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相同，你脾气bào躁，你不优雅也不含蓄，你身上没有任何传统意义上的贤良淑德，可是我偏偏爱你，我爱的就是你这份真实，包括你的离经叛道在我看来都是你率真的表现，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就不是什么善类，遇上你才有共鸣。你就像太阳，一下子就照亮了我灰暗的人生。可是爱qíng的承载仅有两qíng相悦是不够的，我和你之间隔着太多的世俗和是非，那就像是一条混浊不清、水流湍急的河，我们想要淌过这条河走向彼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qíng，所以这几年来我们分分合合弄得筋疲力尽，不是我们不够相爱，而是我们的爱qíng背负了太多的不幸和yīn影。”
“时至今日，我已经无能为力去改变或者挽回什么，当一个人没办法改变命运就只能被命运摆弄，我曾经以为我们的爱qíng可以对抗qiáng大的命运，如今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所以当米兰将那份足以让叶莎身败名裂的手稿甩到我面前时，我就绝望了，是比死亡还冰冷的绝望……考儿，我的考儿，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做出那样的决定时心有多痛，一直到现在，我每每想起那日你从湖中被捞起来时的样子，就痛到不能呼吸！老天，你怎么可以以这种方式来跟我宣战，你明知道叶莎就是以那样的方式死的，你明知道叶莎的死让我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叶莎死是因为她从未得到我的爱而心灰意冷走上绝途，可是我给了你那么多的爱，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你怎么可以也效仿她，你这不是活活bī死我吗？”
录音放到这里又是一段时间的停顿，有很多杂音，像是衣物摩擦时悉悉率率的声音，也有沉重的呼吸和浑浊的鼻音，我听出来那是他在哽咽。我疯了似的扑到音响边，拍打音响，满脸都是泪水。过了一会儿终于又传来了他的话语声，不似方才那么连贯和清晰，声音低哑浑浊，断断续续，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忍着疼痛在做最后的告白。
“对不起，我有些失控……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叶莎用她最惨烈的面孔来报复我对她的冷漠，让我因此铭记她一生。可是考儿，我不希望你也这样对我，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无论你幸不幸福，至少你要活着。这辈子我们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虽说这次去日本接受新的治疗，但我知道希望很渺茫，我唯愿死的时候能体面些，而且最好不要死在医院里，因为从我记事起我就没离开过医院，每次昏迷后醒来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我就会发脾气……下辈子吧，考儿，下辈子我们能早些相遇才好，我们将彼此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对方，无论是快乐还是忧伤我们都一起分享，我甘愿做一个平庸的人，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期望那天的到来，意识模糊的时候仿佛明天就是来世，所以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只害怕离别，可惜我没办法跟你道别，我连跟你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我现在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跟你约定，来世我们再见，不在乎方式，只在乎相遇的背景能单纯些，没有背叛没有伤害。那一定是个chūn暖花开的季节，我们在路边互相遇见，我坚信灵魂是有气息的，哪怕我们那时已是陌生的面孔，但我们一定可以在彼此的身上感应到前世的心跳，就如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心跳莫名加速一样，考儿，我等着你。”
到这里，只剩了光盘转动时的轻微摩擦声，没有录音了。
第四十八章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5）
我呆坐在地板上，陷入排山倒海般的狂cháo中，连哭泣都忘了，这世上再没有一种痛楚，如此绝望和悲恸，眼泪已经不足以表达。
我哆嗦着抽出光盘捧在胸口，仰起头，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更清晰。若灵魂真有气息，墨池，我愿将你的心跳刻入我的生命，下辈子相遇时，我一定会第一眼就认出你，就像当年在祁树杰的葬礼上，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心跳加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