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虽是雷霆之怒,可还是有理智的,不可能家丑外扬,最起码是在第一时间私下召他们觐见。最坏的结果,估计就是他身上的官职会被削掉,打回白身,回家闭门反省个几年,等此事淡了或者什么时候秦王自己不介意了才会重新起用。
这也是对于他任意妄为的惩罚。
惩罚他的自大,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是绿袍少年想了一晚上做出的决定,所以只是略一迟疑,便打算跪地认罪。
只是在他才略一弯下腰的时候,扶苏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直接伸手准确地钳住了他的手腕,坚持着不许他跪。
绿袍少年讶异地抬起了头,正好看到他面前只大他两岁的大公子殿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的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青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气息都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急促,可是却依旧坚定地开了口。
“父王,都是儿臣的错,与旁人无关。”
第五章 紫蚌笄
一直以为是不堪大用的大公子殿下,尽管惊骇得连那并不结实的身体都在战栗着,却还试图保护他。
这一幕,即使是很多很多年以后,已经不是少年的他每每想起,都会失神许久。
也许内心中总也纠结不散的懊悔和愧疚,也都是从这一刻开始凝聚的。
此后,万劫不复。
少年上卿再怎么神机妙算,也算不到自己会因这次失误而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他只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设计而造成的,尽管他根本没有想要害死赵姬的心思,可是却因为是他提出送方天觚,使扶苏受到殃及也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这个脑袋一根筋的大公子为什么要一口认下错啊?他一个外人把罪过都揽过来,都比他要好太多了好吗?
少年上卿来不及多想,也直接跟在扶苏身后跪下,口中不疾不徐地说到:“此觚是臣所选,与大公子无关。”
“非也!”扶苏气得要死,觉得自家小侍读实在是榆木脑袋,就算是他选的又怎样?不经过他的同意,这方天觚怎么可能送到太后面前?反正都是他的责任,又何必再搭上一个人呢?更何况护着手下人本就是他的职责,扶苏就算年纪不大,也知道身为一个明主,不可能凡事都把责任推给其他人承担。
少年上卿却极为镇定地辩解道:“王上,大公子所送的是此觚没错,但其上却并无涂毒,请王上明鉴。”
扶苏也察觉出来自己方才的认错显然是被吓糊涂了,连忙补救道:“父王,儿臣绝不敢对太后有所图谋,请父王明鉴。”
“哼!”秦王政冷冷一哼,却并没有斥责扶苏的话语。
扶苏伏在地上,在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中汗如泉涌。他不知道父王是bào怒之下不想理他,还是伤心过度懒得再与他言语。
相比骤然之间经此剧变的扶苏,已经有了一晚上心理准备的少年上卿倒是冷静得多。他已经分析过了秦王对赵姬的感qíng,若说秦王对这个母亲没有一点感qíng,那也是骗人的。可若说是感qíng深厚,恐怕那更是骗人的。
若真母子qíng深,赵姬也不会被幽禁在雍宫,十年内一次都未曾外出过,秦王也没去见过她一次。两人之间的母子之qíng,恐怕早已在赵姬与嫪毐搅在一起,甘心为对方生子,还为其谋划帝位的时候,就被消磨得gāngān净净了。
而秦王至今并未立后,恐怕也是因为赵姬的影响,对女人极其不信任,甚至除了为繁衍后代,秦王更是极少踏足后宫一步。
恐怕秦王此时的动怒,更多的,是有人触及了他的权利。
他并没有想要赵姬去死,而赵姬却已经死了,还牵扯上了他一直以来费心培养的继承人。
地面上到处都有书简和陶器碎片,不过秦王此时已经过了最初时的bào怒阶段,理智多少也该重新回来了。这件事之中有个最立不住脚的破绽,秦王现在应该已经想清楚了。
那就是扶苏根本就没有任何动机去杀死赵姬。
所以少年上卿心下大定,抬起头对着端坐在条案之后面沉如水的秦王,恳切地请求道:“臣对此事深有疑虑,可否求太后遗体一观之?”
暖阁内落针可闻,扶苏压抑的喘息声听起来更是令人心神不宁,少年上卿qiáng迫自己紧盯着秦王冰冷的目光,绝不退缩。
也许是许久之后,也许只是过了一瞬间,秦王才缓缓站起身,走下台阶,朝暖阁屏风后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