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帮他解了围,即使是冒着项撞她父亲的危险。她头一次表明了立场,在满朝文武的目光下。
王嬿垂眸勾唇自嘲一笑,他是她的父啊,她又怎么可能抛弃他?
宴会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回到寝殿的王嬿一边坐在铜镜前卸下头发上的发簪,一边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贴告示寻天下名医?毕竞这宫中的太医令都保不准是父亲的手下,万一刘衎的病都是被误诊了……
关心则乱。
王嬿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紫水晶雕花簪,头一次感觉到了仿徨的滋味。
【忤逆父亲,尔真不孝矣。】獬豸调侃的声音从软榻上传来,它分明没有出这寝殿半步,却像是什么都亲眼所见一般。
既是不孝,那岂不是她已非至善之人?可她为何还能看到獬豸?王嬿已经习惯把獬豸当成不存在,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反驳了一下。
【善恶并非那么容易区分。】獬豸眨了眨那双黑色的眼瞳,幽幽地续道,【一人之善,对他人也可为恶。】
王嬿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她忽然想起来,自家二哥和大哥先后都被父亲毫不留qíng地bī死,连自己的儿子都能铁石心肠……
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獬豸的话语刚刚落下,就听到正殿那边传来了宫女们的惊呼。这种骚乱在未央宫已经是很常见了,定是刘衎又晕倒了。
只是,这回的声势看起来有些大,并且隐隐地传来宫女们的哭泣声。
仿佛已经有了某种预感,王嬿弯腰拾起地上碎裂成几段的紫水晶雕花簪,心如死灰。
元始五年十二月丙午日,刘衎因病复发,卒于未央宫,时年十五岁,谧号孝平皇帝。
王嬿心中的那朵名为爱qíng的花,在刚刚开了个花苞的时候,就无qíng地被命运所摧毁,迅速地破败化为灰烬。
她才十五岁就成为了太后,只是这次登上皇位的,并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父亲从刘姓宗室中选的一个两岁的孩童。
王嬿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若是父亲之前便选择了少不更事的孩童当皇帝,那她也没有办法嫁给刘衎。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但她却觉得那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三年。
尽管身份已经至高无上,但王嬿没有选择染指朝政。她知道她确实是有善心,但却也有自知之明。有时候有善心,并不一定代表自己做的善事对别人来说也是善事。獬豸那家伙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她冷眼看着自家父亲在隐忍了三年后,终于忍不住废掉了那个孩童皇帝,取而代之。
被愧疚的父亲封为huáng皇室主,她紧闭了殿门,只留下几名宫女伺候,不再见任何人,过着幽闭的生活。
其实她过得也并不是太无聊,獬豸在闲得发慌的时候,也会跟她说说闲话讲讲故事。传说汉高祖刘邦斩白蟒起义,那白蟒也是一头灵物,竟口吐人言,说刘邦终会有报应的,斩了它的头,它就篡汉的头,斩它的尾,它就篡汉的尾。结果刘邦一剑把白蟒从正中间斩为两段,所以汉朝定是中期出现问题。
王嬿并没有把獬豸的这段闲话当成随便说说,她也知道自家父亲篡汉的根基不稳,迟早会被刘氏子弟重新夺回权柄。
事实上,王嬿知道她父亲虽然有野心,但不管是伪善成了习惯,她父亲是确确实实地想要做善事。她父亲企图通过复古西周时代的周礼制度,期望恢复礼乐崩坏的礼制国家。于是推行的新政完全仿照了周朝制度。
但礼制已经是被淘汰的制度了,秦始皇的法制,汉武帝的儒制都可以一统天下,她父亲真是伪善到了极点,却丝毫不知道自己推行礼制,会给朝野上下和平民百姓带来多大的伤害。就像是放生陆guī,却把它放生到水里一样,本是好心,却做了恶事。
王嬿冷眼看着父亲走上绝路,却知道自己是无论说什么都劝不回来。
时间也并没有持续太长,当起义军推翻了新朝,闯入未央宫,放火烧宫的时候,獬豸站在殿前的铜鹤头顶,看着王嬿头也不回地走向火海。
【尔可后悔?】獬豸幽深的黑瞳中反she着熊熊火焰,此时的王嬿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她一生中的前十几年是在困苦冷清中度过,而随后的十几年虽然是在最奢华的宫殿之中,却依旧孤苦伶仃。
王嬿的脚下并没有停歇,后悔吗?
也许她早一点选择站到刘衎身边,会给刘衎带来更早的灾祸,但她依旧不后悔当年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