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没有窗户。整个房间黑漆漆的,白天都得开灯。
最开始的时候是我和芳菲挤一个被窝,后来我们大了点,睡不下了,李老师就找木匠打了张上下铺的小chuáng,我睡上铺,芳菲睡下铺。就为这张chuáng,程雪茹和李老师差点打一架。一直是这样,家里任何开支只要跟我有关,程雪茹的脸色就很不好看,轻则指桑骂槐,重则敲锅铲。她好像特别喜欢把锅铲当道具,在bī仄的阳台表演她的独角戏。李老师大多数时候都不跟她计较。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即使是在家里,他也很少说话。大概是他上课讲话太多,嗓子很疲倦,回到家没有力气说话了。事实上,李老师也的确是难得的好脾气,很少见他批评学生,就是学生做错了事,他也只轻轻地说几句,但每句都会说到点子上。他不用像其他班主任那样大声呵斥,或者挥舞教鞭,一样把学生们治得服服帖帖。
正文 游园记·四月(20)
更新时间:2010-8-14 8:36:40 本章字数:956
学生们都很尊敬李老师。包括我。
为了多赚点钱养家,李老师每周都要去各种各样的补习班上课,因为他是多年评定的模范教师,很多培训班请他上课。以前因怕影响正常教学,他多数是拒绝的,但自从收养了我,家里的经济负担重了,李老师不得不在各个补习班间疲于奔命。结果用嗓过度,在一次严重的咽喉炎症后,他说话变得嘶哑浑浊,听他讲课不再是件愉悦的事qíng,反而觉得很吃力。于是请他上课的补习班越来越少,李老师没有办法,只好尝试给一些教学机构写辅导资料,以赚取微薄的稿费养家。
每晚,我半夜醒来,总见门fèng外透出灯光。
那是李老师在伏案写作。
我蜷缩在被子里,看着那线昏huáng的灯光,心里总是很痛。我从不在人前落泪,但在那样的夜晚,我常常抑制不住流泪。没有窗户,也能听见屋外的风声,那么遥远。仿佛母亲的呼唤,一直徘徊在我的梦境。
四年后。
我看着镜中的那张脸……
褪掉了婴儿肥的脸颊不似往常那般苍白,虽然每次体检都听医生说营养不良,但是脸颊仍然透出隐约的淡粉。就好比挣扎在夹fèng中的燕子花,到了chūn天,总会颤抖着绽放出明媚的花朵。我抬起手腕,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上脸颊。眉目比起三年前应该是长开些了,用芳菲的话说:“姐,你的眉眼就像是画出来的呢。”
还有薄薄的嘴唇,刀片似的。永远沉默。不记得谁说过,在苦难面前最好学会沉默。于是我只能沉默。
我的下颌有些尖,小巧而弧线优美。这种优美一直延伸到我的脖子,白皙细腻,透出象牙般的迷人光泽。我知道我像谁。每次去原来住的那个弄堂,总是听到街坊说:“哟,瞧四月这丫头,越来越像她妈了。”
我是妈妈的女儿,当然应该像妈妈。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十八岁了。
我常常在想,十八年前母亲生下我时该是怎样的状况。母亲生前偶尔说起过,怀上我的时候并不愉快,身体的不适加上来自各方的压力,让母亲痛苦不堪,几次都想把我做掉。但是父亲不同意,在母亲的日记里曾有这样的话:“他说,即便我们不能长相厮守,好歹也留个纪念吧,如果哪天你一定要离开,就把孩子留给我,他(她)将是我此生最弥足珍贵的纪念,我会为此感激你一辈子。”
正文 游园记·四月(21)
更新时间:2010-8-14 8:36:42 本章字数:953
据说,母亲就是听了父亲的这番话后才决定生下我的。
我就像颗种子,不经意来到这人世间。
可是把我带到这世上的父亲和母亲却都不在了。这些年,我活得有多卑微,连屋檐下的杂糙都不如。我本就是杂糙,这本无可厚非,我也欣然接受。可是我仍常常在心里问:“既然爱我,为什么要抛下我?”
一个人在还没学会爱的时候,就学会了恨,该是多么可悲。尽管心里本能地爱着他们,但我一点也不感激他们把我带来这世上。一点都不。
只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到底应该是缅怀爱,还是让心底雌伏的恨微微探出头?我十八岁了,已经能用自己的眼光感知这个世界。在我懵懂的感知里,这个世界是如此灰暗,到处都是丑陋的面孔,虚假的谎言。这也是我憎恨自己来到世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