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世荣没理他,自顾蹬蹬地下楼去了。
樊疏桐一点也不在意老爷子的态度,到露台上伸懒腰。可是他在露台看到什么,连波正在院子里,端了盆水,给朝夕洗头。清晨的阳光很好,从紫藤萝花架上漏下来,照得花架下的两个人格外朝气蓬勃。朝夕温顺地俯身低着头,连波在她头上小心地揉搓着,揉出满头的泡泡。“别睁开眼睛哦,小心流到眼睛里去。”“昨天的单词背得了吗?”“上课做好笔记,特别是重点要作标记。”“我跟你讲的解题方式还记得不,别搞忘记了。”……连波一边给朝夕洗头,一边温柔地叮嘱着她,全然没发现二楼露台上樊疏桐渐渐变得僵冷的脸。
早上的寒气很重,风都是湿漉漉的,因为有雾。
樊疏桐的好心qíng早已烟消云散,他定定地看着楼下院子里的连波和朝夕,心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下似的,猝然的疼痛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仿佛从一个噩梦吓进了另一个噩梦,他茫然四顾,晕晕乎乎,忽然间觉得很无力,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他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力过,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他忽然有些心悸地意识到,未来他真正难以面对的可能不是父子之间的隔阂,不是朝夕的仇视,而是连波……
父子隔阂再深,到底有血脉连着,即便父亲一辈子不跟他说话,他还是樊世荣的儿子,走到哪里他都姓樊;朝夕又如何,不管她心中的积怨有多深,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他下地狱,肯定会拽着她,关键是,她敢说出那个秘密吗?可是连波,连波怎么办?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秘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连波一直占据着樊疏桐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从小就是这样,樊疏桐无论在父亲面前或者外面多么浑球,只要面对连波他就放下了所有的抵抗和顽qiáng,他有时候开玩笑说,上辈子他肯定欠了连波,这辈子他怎么就对连波那么心软呢。蔻海给出了一个“解释”,说樊疏桐和连波上辈子肯定是一对儿,结果樊疏桐当了负心汉,连波殉qíng而亡,但又忘不了樊疏桐,于是又追到了这辈子,即便做不了qíng人也要做兄弟,樊疏桐看着连波就想起上辈子对他的亏欠,能不心软吗?“你丫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樊疏桐当时就笑骂,大家都当是玩笑。连波当时却很认真地说:“我跟我哥的确上辈子就认识,是不是一对儿不知道,但这辈子我还真是追着他来的,我妈带着我嫁给樊伯伯,见到哥的第一眼,我就认定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
可是,现在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局面,一个是这世上最让他心软的人,一个是他这辈子最恨又最放不下的人,他该如何面对?
(5)
每天,樊疏桐都看到连波为朝夕忙前忙后,接送她上学放学,辅导她功课都不说,他们似乎有讲不完的话,吃完晚饭连波就进朝夕的房间督促她做功课,有时候他们是背单词,有时候是在朗读,时不时地会从房间里传出朝夕的轻笑。樊疏桐每每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和从门fèng中透出的灯光,就觉得自己被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而那时候他多半是跟父亲在楼下客厅看电视,能看啥呢,不是新闻联播,就是军事频道,樊世荣自己看自己的,也不跟儿子说话,樊疏桐除了跟珍姨偶尔搭几句讪,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就gān脆找蔻海他们玩,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每晚都在蔻海那里打牌到深夜,回来的时候,朝夕的房间还亮着灯。快高考了,朝夕的复习很紧张,每晚都复习到深夜。而无论朝夕多晚睡,一定是在连波安顿朝夕睡了之后,樊疏桐才会睡。
那天,樊疏桐又去蔻海家打牌,可是明显的心不在焉,qíng绪不佳。蔻海看出他有心事,随口问了句:“失恋了?”
“失恋个屁,我都当了两年和尚了。”樊疏桐抽着烟,眉头紧蹙。
蔻海扑哧一笑:“这才真的是屁话,你要能当和尚,我就可以马上去西天取经。”
樊疏桐眼神飘忽,愣愣地看着蔻海,知道他们都不会信他已经失去功能两年,他当了两年的太监!
“还是为朝夕烦心?”蔻海一边摸牌,一边自顾说,“那丫头可刺得很,别说你了,我都不敢跟她多说话,就觉得她那双眼睛跟个猫眼似的,时刻警惕着,一不留神就会被她刺到。”
“炸弹!”细毛甩下四张A,瞥了眼樊疏桐说,“我琢磨着,士林是……是吃醋吧,连波跟朝夕明摆着是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