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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深海黑暗无边,时光的碎影浮出水面,急救室里人影幢幢,医院里特有的味道扑涌上来,医生在低声jiāo谈,金属器械cao纵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连无影灯照在头顶的感觉都是那么熟悉,是做梦吗,恍惚间,很多的往事翻涌上来,毛丽感觉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手术台,她也是这般意识游离,只听到章见飞在外面走廊上跟医生咆哮:“必须救活她!你们必须救活她!”
她当时只觉自己快死了,原本两人的婚姻已经陷入僵局,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战耗尽了彼此的余力,她已经决定放弃了,却意外发现自己怀孕,章见飞坚持要她将孩子生下来,她不肯,都要分手了还要孩子gān什么,她不想造这个孽。可是她后来才知道,当她躺上手术台,医生将她腹中那个已经快成形的生命剥离时,她造了更大的孽,身体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连哭都忘记了,孩子被剥离的那一刻,她竟然悔了……
回想两人三年的婚姻,她忽然自责起来。一直是她拒绝他,打击他,伤害他,每次都是他以自己的迁就和忍让换取她短暂的平和。她不爱他,她固执地认为自己不爱他,于是无视他的感qíng,直至最后将彼此bī到绝路。但是因了那个未出世孩子就被剥夺生命的孩子,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抑或是她根本不懂爱,不相信爱?
那天下着雨,天气yīn冷,毛丽手术过程中大出血,差点连命都丢了,醒来正是翌日清晨,窗户开着的,大团大团的雾从窗外涌进来,又湿又冷,房间里光线昏暗,一切都是模糊的,明明是清晨看上去倒像是huáng昏。章见飞站在她的chuáng边,表qíng木然,他当时盯着她的肚子,眼里寒彻似冰,她从来没见过他用那么冷的眼神看她,即便两人有时候吵架吵到要离婚,他也没有那么冷冷地看过她。
“我们完了。”许久,他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是的,完了,一切都结束了。签字离婚的那天,她在他面前哭得崩溃,他只当她是演戏,连自己的骨ròu都不要,她还有什么脸哭。那时候她多想他能说句挽留的话,哪怕一个缓和的眼神都好,那么她一定会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再也不闹,再也不跟他怄气了,可是他最终决然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不久他回了马来西亚,除了给她寄过一封信,再无联络。而她看完那封信,她才真的崩溃了,放声恸哭,在海边哭了一夜,直至最后昏倒,被渔民发现抬去医院。那封信她后来又看了无数遍,三年了,她记住了每一个字,甚至是标点。
最后一段话是这么写的:
“对不起,我没能带给你幸福,虽然知道你从来不爱我,但是能守在你身边爱你是我曾经最大的幸福,可惜,你不幸福……你知道吗,我现在也学会了看星星,在我们槟城有一座升旗山,在山顶看星星再好不过了。在同一片星空下,我们还是在一起的,请相信,你所看到的星光一定有我泪水的折she,现在每每面对星空,我就会流泪,毛毛,你看得到我吗?我不是月亮,我就是浩瀚星空中最卑微的那一颗星,因为你不爱我,所以我只能是卑微的。此生无缘,只愿有来世,让我们真正地好好爱一回,这样我余生也就有希冀了,我也才能活下去。有时候我竟然盼自己快点死,这样就可以快点到来世……希望你能走出这个悲剧的yīn影,好好生活,嫁一个你真正爱的男人。在你重新找到归宿前,我会保证让你生活得很好,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生活得好,我不会食言。就此别了吧,期待来世我们再见。珍重!”
毛丽从此不敢再看星星。
即便再美的夜,再多的星星,她也连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害怕看到他泪水的折she,那是她承受不起的痛,今生今世,不得解脱。
这会儿已是深夜,窗外高大的凤凰树在风中轻轻摇着,空气中有隐约的花香,其实窗户是关着的,花香应是chuáng头摆放着的百合弥散出来的香味。毛丽醒来已经很久了,一直呆呆地躺在病chuáng上,任护士在她的手腕扎下那一针,疼痛很轻微,冰凉的药液迅速渗入血管,流遍全身。又是那种最深处泛起的悲恸,让她陷入无边无际的茫然无助,只有泪水汹涌而泻。好在白贤德出去买水果了,她一个人静静地流泪,没有人看见。
片刻后,白贤德买了水果进来,她老公郝健一也提着保温瓶送来了粥。毛丽极快地转过脸,拭去脸上的泪痕。白贤德问她怎么了,她笑笑,说没事,打针疼的。白贤德知道她撒谎,估计看到郝健一在场,倒也没有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