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万岁_作者:行烟烟(294)

  然后沈知书看见皇上不多见地微笑了一下,就听他开口又道:“母皇、父王生逢乱世,故能有纵横沙场、臣五国而定大平今朝之伟业。如今天下承平,朕莫论如何都不可再建母皇、父王当年之功业,而朕之心念在于固江山、养百姓、致太平,虽与前者并无可比之处,然后世谁又能轻言此间功绩不足以传千古?再者,当年的狄忠武公年方二十便已战功卓著、威震五国,其后更是以身徇国,忠武之名足以彪炳千秋,此亦非乱世不可得。料想今日之狄念,实难再现当年忠武公之功业,然今之国朝禁军, 当以安国戍民论功,岂能衡之以乱世之战功?”

  此一番话由皇上口中缓缓道来,竟是难得一闻的肺腑之言。

  沈知书自然深为震动,更知皇上之所以对他说这些,其意在开解他多年来不愿活在父辈显赫功绩yīn影之下的心结。

  良久,他微微点头,只觉心中从未如此刻这般澄静,“多谢陛下。”

  是夜回府后,沈知书主动去叩响了父亲书阁之门。

  待进得书阁内,他向父亲行过家礼,问道:“明日便要启程赴青州,爹可有什么要再叮嘱的?”

  似此刻这般的主动问请,在往日里实属罕见。倘是让母亲与妹妹得知,定不敢相信这会是他做出的事。

  父亲却未露一丝惊讶之色,只是搁下了手中书卷笔墨,注目于他,道:“为人臣之道,你自幼所学颇多,我亦无需赘言。”他起身走近沈知书,却是反问道:“cháo安严氏富甲一方,你是图利,还是真心?”

  沈知书心下小惊,抬眼对上父亲的目光,这才知道自己在青州的一举一动,竟皆瞒不过父亲。而恐怕也只有父亲,才能这般直接而了当地问他这话。

  “是真心。”面对父亲,他头一回将自己的心意展示得这般坦然彻底。

  可转而想到沈氏一门皆是天姿翘楚之辈,严氏一介商贾,怕是难以见容于父亲……却听父亲继续问道:“既是真心,怎会落至这般境地?”

  沈知书不由讷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严馥之不肯随他回京的始末。

  父亲似乎能看透他心中在想什么,又问:“她可知你是真心?”

  沈知书沉默着,一时竟无法回答。

  ……虽然他从未真切说出口过,但她又岂能不知他的真心?倘若她竟果真不知,那便是当真枉费了他这一番qíng意。

  片刻后,沈知书道:“纵使她知道,然严氏乃北境重贾,cháo安漕司更当避嫌。”

  父亲闻言不置可否,只是道:“世间难得两全之事,全在取舍之间。”

  听到这个,沈知书的思绪瞬时翻飞回六岁那一年,母亲温柔地向他解释,父亲当年的取舍是什么。

  而他竟至此时此刻方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到,这是多么说易行难的一个词。

  (十)

  北境战火一夜骤起,中宛降地反寇流窜,仿佛只是几夕之间,国朝天下便变了个样。

  沈知书赴任cháo安北路转运使还不到半年,便赶上了这一场大战。狄念领军奉旨于北境设宣抚使司,经略两国兵事,而cháo安、建康、临淮三路的转运使司亦遭朝廷临时编改为随军转运使司,战时一切后方调度皆由三路转运使会同京中三司处置。

  筹粮、押械、造甲、修砦、安置流民百姓……这些事qíng哪一样是做起来容易的?狄念在北境戮力奋战,而沈知书在使司衙门又何尝不是忙得夜不沾枕,已接连有数月未曾好好歇过一觉。

  偏就在此时遇到庞幕押粮遭火焚毁。整整三万石军粮,一夕尽毁。

  因这祸事,沈知书方得了机会去严府借粮,谁曾想继大半年前临回京时的那次不欢而散之后,这一回二人间竟又再一次地不欢而散。

  负气走在冷风中的沈知书自然想不到,他深以为辜负了自己一腔深qíng的严馥之为了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筹得三万石粮食借给他,在之后竟一连折卖了严氏在西面小州县的七个商铺,又以高价去收购与严氏平日jiāo好的商贾家中的私粮,这才凑足了庞幕亏空的那三万石军粮。

  自然,气xing之高如严馥之者,绝不会让沈知书得知她出借的这三万石粮食是怎么来的,从头到尾皆是轻描淡写地令人觉得她这事做得轻而易举。

  而她对他的一片心意,亦是被埋藏于那轻描淡写的轻而易举之中,不曾令人深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