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近乡qíng怯,当是如此,想知道,却又怕知道的不是自己希望的那个,于是故意刁难自己,故意微服去见释一,想着这圣僧名声如此之大,又闭关多年,也许,见不着?
见不着,便罢了吧,糊涂点过日子,总比被永恒的黑暗结局凌迟来得好。
最终一怀犹疑的来了,也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了,原来圣僧架子不大,闭关再开关也如此轻易,一切都这般顺利,顺利到他开始害怕。
问什么?怎么……问?
问她……有没有死?还是问,明霜是谁?
释一一直深深注视着萧玦,多年来水波不兴的双眸中也微微有了一丝感慨,造化弄人,何其悲哀,深qíng如许,也许隐瞒才是仁慈,佛家狮子吼,其实不适用自愿耽溺迷途的xingqíng中人。
可惜,老和尚今日,也要做回刽子手了。
没办法……那丫头不能得罪……人家是上仙呢……将来换个地方呆着,还得在人家手上讨生活呢……
“痴儿……”释一的声音凝成一线,生生bī入萧玦耳膜,“与你结发者,早化飞灰,骨分数处,目贮深宫,你还在执迷什么!”
苍穹忽生惊雷,而烈电穿云而来,妖蛇狂舞,黑影幢幢里万物化为齑粉。
有什么在碎裂,有什么在消逝,有什么在挣扎,有什么在呼啸。
……灵魂一定是散碎了,碎成万千碎屑,化为那年云州梅林上的积雪。
……那雪如此森冷,触在指尖,砰的一声,炸开烈焰。
……好大的火……噼噼啪啪的声响里宫殿倾颓……是长乐宫……他和她相携漫步过那里每一寸土地……熊熊烈焰,有人黑发蹈舞,有人漠然而观,有人冷笑潜进,有人懵然回首……众生相,众生相,众生皆入彀中……
……谁挣扎得出?长街之上,愤然回首,纤秀女子微笑前来……
……他大喜的去携她的手……长歌……我就知道老和尚胡说……你没死……你不会死……
触手灼热,他低头一看,惊吓撒手……
……一抔焦骨,散落于乌黑的废墟……
……长歌呢?我呢?我在哪里?她在哪里?……
……四顾茫茫……有甜腥的气味,汹汹的涌上来……
谁架了油锅?谁执了刀斧?谁狞笑上前来,倒背长刃,行动间凛凛寒光。
剧痛翻江倒海,却不知道是哪里在疼痛,心?不……不在了……
……是要死了么?也好……
“咄!醒来!”
疾电般翻转凌乱的魔障,重重压上思绪的黑暗彤云,被醇厚纯正的佛门狮子吼喝裂!
萧玦浑身一震,从接近迷乱的梦魇中醒来。
脸上出奇的泛起一线cháo红,目光有些湿润,他缓缓的看了释一一眼。
yù待开口,身子一摇,一口鲜血樱雨般喷落。
溅开在光洁的青砖地上。
如同血画的写意一副,只是笔笔凌乱,笔意伤恸。
如那些yù诉不能诉,yù留不能留,yù待蒙昧自我却被生生残忍捅破,不可追及不可挽回的往事。
“痴儿……”同样的一句话,释一这次说来,也带了几分悲悯,他仔细打量着萧玦——这孩子一着迷思,牵扯不去,真真是无辜……
伸手,指尖yù待点向萧玦眉心。
且为你劈破迷障,还你明月如洗吧……
轰隆!
晴空万里,突起闷雷之声。
大雄宝殿内,四处乱转的玉自熙愕然仰头,“青天白日,又是冬天,打雷?”
他眯着眼看着天际——乌云乍起,层层叠叠厚如黑色幕布,一团闪着金光的火球在云层中穿没。
一线电光,如惊天之刃劈下,黝黯的大殿里刹那亮了一亮,映得负手淡然立于殿角的清雅男子俊雅容颜,笼罩在一片迷魅的明暗之中。
轰隆!
闷雷震得禅房木窗一阵乱晃,啪一声那盆素兰莫名其妙栽落案几,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释一的手指定在了萧玦眉心之前。
半晌,老和尚突然现出了一抹苦笑的神色,极慢极慢的仰首,望了望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