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的身影慢慢坐起,坐成直角,糙绳翻转,隐约有什么在绞紧,随即,黑发掩散的雪白头颅,缓缓垂下。
夜静无声,皇宫深鼓,传不入这一方暗昧天地。
头顶天窗,没有被拉开的声响。
却突然极其诡异的,慢慢显现出一只手的轮廓。
形状优美,看起来也不大,以一种温和的,仿佛只是在缓缓浸入水中般的闲逸姿态,先是出现轮廓,然后,穿破,伸了进来。
然而这不是水,这是明铁。
明铁能反she光线,却极其坚硬,寻常刀刃都无法留痕,现在却如稀泥般,被人轻若无物的穿透。
那手穿透明铁天窗,轻轻蜷起,以一个流畅自然仿佛在抹墙粉刷般的姿势,随意一转。
那坚逾jīng铁的天窗,突然就不见了。
随即,一个身影,宛如一朵落花般,飘飘悠悠dàng了下来。
那身影飘落时,身周绽开无数上扬的细丝,轻柔飘逸,宛如一朵妖异巨大的曼殊沙,在窄小牢房中无声坠落。
仔细看来,原来那是她的长发,长可及地,黑瀑般洒落全身,她明明穿的是嚣张的红衣,看起来浑身却都裹在黑色里。
她很瘦,腰细得似乎风chuī得紧一些也能chuī断,姿态因此十分轻盈,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长发垂落,掩映了她半边容颜,露出的那半边,眼好像太细了些,嘴好像大了些,肤色似乎也不十分雪白,只是一种流动的晶莹的琉璃蜜般的颜色,然而结合在一起,却组成魅力惊人的五官效果,那种风qíng仿佛是会游弋的,无声无息,无处不在,随风潜入动魄无声,看见她的人,也许真的不觉得这女子第一眼很美,但是会忍不住看第二眼,看第二眼的时候才恍然发觉,原来第一眼已经拜倒在她无限蛊惑的绝媚之下了。
蕴华也美,那种风qíng也有些相似,然而和这女子比起来,就像及笄丫头初学风qíng对上风月场中滚爬多年绽放得恰到好处的花魁,根本没法比,这女子的媚,已经不在容貌,而在骨,在神,在发,在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节,那种惊心动魄的艳,是能灭了一国,倾了天下的。
她眯起眼,仔细瞧着吊死的秦长歌,又四顾一周墙壁上的胡言乱语,目光着重在图画上落了落,半晌收回目光,极其慢吞吞的,向前迈了一步。
第110章
这一步,她全身的长发突然全部扬起,那被黑发遮掩着的另外半边脸,也露了出来。
……无盐,嫫母,夜枭……焦黑的横裂的绽开的失去表皮的肌肤……乱成一团辨不清的五官……只剩一个扭曲的ròudòng的嘴……拿什么恐怖恶心的词来形容好像也不够展示这半张脸的奇丑。
半是天仙半是罗刹,极度的美与丑,jiāo织成惊心的效果,月光从毁去的天窗倾泻下来,照在她脸上,突然黯了黯,好像也被吓得刷的回避开去。
她却只是缓慢的,怡然的,行来。
停在秦长歌面前,也不急着去看她,突然微笑着,轻轻唱起歌来。
声音轻细,也并不如何优美,甚至比正常人的频率都慢上半拍,但是每个语调都带着与众不同的韵味,每次起伏转折,都令人不由自主集中jīng神要去追随。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可少踟蹰……”
《薤露歌》,《蒿里曲》。
专用于葬礼的音调凄凉诡秘的丧歌,从她口中飘飘摇摇的唱出来,居然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她又是行前一步。
这一步,好像是向左向秦长歌身前跨的,不知怎的,却突然从她身后绕了过去,到了铁chuáng上方。
斜眼一瞟秦长歌,她笑赞:“好耐力……”
衣袖一挥,身形宛转如九霄飞天,铁chuáng上的糙,突然全部腾飞而起,gān糙清淡的香气散开来,香气四溢里,一张简易的,却纵横阡陌别有玄机的糙网,被哗啦啦卷起!
网的顶端,连着秦长歌用来上吊的糙绳。
“九宫杀阵……在这方寸小铁chuáng上,你居然能以糙绳结就九宫阵,只要我靠近你,你将脖子上糙绳一扯,我便入了你的彀中……真好,真有趣……”
女子静静看着秦长歌,一足悬空踏在铁壁上,衣袂飘然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后者知道这回遇上劲敌了,再继续装死就是白痴,缓缓抬头,向她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