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受伤,也因为全城搜捕刺客,我被迫离开京城,一路流làng到了淮南小城,每到一地,我尝试着在各处青楼找妹妹——那样的世道,她如果能活,也只能活在青楼里,这一生里我为此不断逛青楼,博得làngdàng王爷称号,然而我终究未能找得到她。
之沅,很多年以后,我不记得你的容颜,却在很多次梦里,看见你的眼睛,那般陌生的盯着我,在梦里我迷迷糊糊觉得,你是真的死了,临死前,你大抵还在恨着弃你而去,令你沦落血火的哥哥。
多年以后,当罗襄袅袅婷婷走到我身前,带点陌生而好奇的清亮眼神看向我,那一霎我的心在往事中呻—吟,我对自己说,之沅。
……青石板路悠长,月光下似一匹织锦,无边无际的铺开去,却在某个暗黑的尽头戛然而止,那里,沉默的上林山在望。
……那一年,无意路遇淮南王府不受宠的四少爷萧玦,那个少年英武朗烈令我心喜,由此jiāo了朋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在讨论兵书,他心怀天下民生,提及国事常郁郁长叹,我撑着手臂看他,想着这人大概这辈子就是个cao劳命,又想我若真想报仇,毁了这个朝廷才是正路,元氏王朝已现末世之像,那些即将扼上元沧脖子的手掌,为什么不能有我那一双?
后来萧玦有次托人传信告诉我,他要当兵去了,他道昏君无道,百姓流离,此正当救民水火,挽此乾坤倒悬的男儿有为之时,我去明镜溪边等他,看见满地枫叶落红如火,他和她踏着火色一路长驰而来,马蹄底带着板桥上玉白的霜。
他身边跟着陌生的少女,简单的衣着,绝世的容颜,一双清泠泠妙目那般看过来,像是九天仙泉豁喇喇从瑶池倾落,令人惊震至窒息。
她是长歌。
那个黑马之上,带着没有笑意的微笑的女子,一瞥,瞥进了我和她难辨恩仇的一生。
这里已经不是青石板路,换成枯糙和微带泥泞的土路,再往前就是上林山,红灯往前指指,仿佛便可以照见半山那座黝黑的林子。
那里沉睡着那个马上微笑一瞥的女子,最后的一部分骨殖。
我和她最后的关系缘系,居然最后竟成了这般死亡和吊祭的结局。
带一抹迷离的笑意,我点尘不沾的进入林中,这里有她熟悉的气息,这里的布置一定出自她手,那些地面,树,乃至一片树叶,都不能轻易碰触——这个和我极其气味相投的恶毒女人啊……
将红灯轻轻挂在树梢,我掀起衣袍,迈上那方林中石台,那里,三丈之下,有她的一截焦骨。
我以手撑腮,睡倒遍地落叶尘埃,想起当年那个血月之夜,我将假魏王人头一掷数十丈,辟退千军,而她于枯树之上惊喜回首,那一刻眼神累极迷茫却又喜极清亮,照见我竖刀向月的身影。
长歌,此刻你若再见我,会是什么眼神呢?大抵也会和之沅一样,最初信任,最终怨怪吧?
红灯在头顶飘摇,耀亮我身前枯叶,看起来有种薄脆的妖艳。
前方一丈三尺,有极其细微的呼吸之声,和着黑暗里不知道哪里传来夜鸟啼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凉。
我微微的笑起来。
会是谁呢?
番外 窃国记(一)
大秦历三七三年的chūn天,和别的chūn天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比如初绽的那chūn花,抱蕊于枝头,于每日chūn风的沉寂里,都做着惊世一绽,艳惊天下的梦,又或者那些带了落花香的流水,悠悠的从山间流到城衢,再一路奔向江河,直至汇聚入海,给那远隔高山的临海之国,带来属于大秦帝国的更加温软几分的淮南花香。
而某个整装待发的小人儿,大抵也要顺着这水流的方向,去兑现自己当年对那个人的诺言。
所以这个chūn天还是不同的,因为有了离别。
休养了三年的萧玦,这个chūn天终于有了起色,亲自来挽阳亭送儿子。
曾经的西梁大帝如同老妈子一般琐琐碎碎扒拉着儿子的包袱,一边检查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事一边皱眉,这孩子包袱里都是些什么玩意?比长歌玩过的那些还古怪,短棍子上长角,小弹弓里挖空,钢鞭里生出钩子,链子还可以穿成锤子,还有一个自己会乱滚的软软的管子,萧玦试探着用手去碰,包子立刻杀猪般扑过来将他手拉开——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
不过印象中,混账小子身上掏出来的东西,从来就没正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