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睡过后是八百里烟波浩淼的dòng庭湖,白茫茫的一片,不着边际,无处着地。好不容易将漫无边际悬浮着的思绪扯回眼前来,又是“庭院深深深几许”,更加的寂寥惆怅。她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往甘露禅寺去看望小文。她的心似乎已经老了,然而小文,小文是可爱的,是可以全心全意付出和信赖的。
几天不见,用眼睛都可以清楚地感到小文长大了许多。似乎是雨后的chūn笋,那么迫不及待地要冒出头来,然后铆足了劲,一个劲儿地往上窜。那眼、那眉一天一天地不同,让人联想到二月山城闻惊雷声而用力破土抽芽的嫩枝新叶,一片一片都是新鲜的、光洁的、充满活力的,连叶上的脉络似乎都在流动,满是色彩斑斓的光辉,谁看了都会欣喜。谢芳菲笑着抱起跌跌撞撞向自己跑来的小文时,似乎可以感到两个人心里的血瞬间流在了一起。那样新鲜活力的血液流在自己的体内,连带自己也开始抽枝发芽。谢芳菲不但感激小文,而且真心爱着他,没有任何顾虑地爱着他。
谢芳菲笑着说:“小文这几天好不好?来,姐姐亲一个。今天带小文去吃好吃的东西好不好?”小文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是将脸拼命地往谢芳菲的脖子里凑,小手抓住谢芳菲肩上的头发把玩。弄得谢芳菲笑骂:“你是猪吗?怎么一直拱呀拱的。再拱得姐姐浑身发痒,小心你的屁股。”身边年长的大娘也笑了,然后说:“小姐,小少爷这两天有些不舒服,暂且还是吃清淡一些的东西比较好。”
谢芳菲注意起来,问:“到底是怎么了?身体怎么会不舒服呢?”大娘回答:“请大师看了,大师说只是着了凉,肚子有些不舒服。让注意饮食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开方子煎药。”谢芳菲放心下来,点头说:“大师的话不错,药还是少吃的好。岂不闻是药三分毒么。那小文这几天都吃些什么东西?”
大娘笑着说:“喝一些清淡的菜粥呀,桂圆莲子汤之类的。不过不是很喜欢吃,要千方百计地哄才肯吃,老是要吃糖。”谢芳菲拍了一下小文的屁股,恶声恶气地说:“不准挑食,苏糖要少吃。”然后对大娘说:“大娘,您可千万别惯着他,小孩子可不能惯坏了。我还盼着他将来有出息呢。”然后又说,“大娘,我抱小文先去看看大师他忙得到底怎么样了,听说又在炼一种新的丹药了。”
陶弘景依然还在丹房炼药,皱着眉头,一脸不善的样子,大概是遇到什么难题了。谢芳菲抱着小文一边胡乱地翻看那些还没有经过处理的药石,一边问:“大师,你炼丹又遇到什么麻烦了?”陶弘景摇头,半晌才解释:“我已经炼成了一种新的丹药,想要取一个合适的名字。可惜想了几个都不满意。”
谢芳菲笑说:“大师就因为这么一点子事犯愁呀。这还不好办,随便拣一个不就行了。你不是博古通今嘛!怎么看起来你取个名字比人家曹植做七步诗还难呢。”陶弘景肃然地说:“芳菲,你又在胡说了!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事qíng。这个丹药可是费了我半生的心血,用新的方法和新的药石炼制而成的,是史无前例的一种创新。所以怎么能随便拣一个名字胡乱凑数呢!”
谢芳菲暗中吐了吐舌头,低头对怀里的小文说:“小文乖,来叫陶爷爷好。对,陶——爷爷——好,真聪明,就是这样。”小文果然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陶爷爷”,然后伸出手,扑过去要陶弘景抱。他近日见陶弘景见得多了,全然不怕他,还时常黏着他。
陶弘景故意不予理会,还用眼睛瞪着小文,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小文见陶弘景chuī胡子瞪眼睛的样子,不但不害怕,居然还嘻嘻地笑起来,连半个身子都朝他那边倾斜过去。谢芳菲笑一笑,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小文塞到他手里,然后涎着脸说:“大师,难得小文喜欢你,你就收他做你的关门弟子好了。这么一个乱世里,跟着大师倒是大有前途的一件事。说不定将来继承你的衣钵,将你这个茅山宗发扬光大,流传千古呢。这也是一件好事呀。”
陶弘景这次没有一口回绝,伸手抱住了小文,然后微笑着说:“现在看来,你收养下这个孩子还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啊。你看死水一样的甘露禅寺现在多么像是人住的地方。这个孩子样貌清奇,说不定真能继承我的衣钵呢。等到懂事的时候,我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就收他做我的入室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