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有一天,陆凉风在一个夏日的夜晚,上山尽她所能摘了所有她能摘到的花束,每一种花摘一株,摘了一大束,第二天她把他递给了陈叔。面对陈叔的眼神,她是这么说的:“您是我师父,我总有一点立场,为师娘献一束花。”
陈易风接过花,眼中雾气氤氲。
就在那一天,他对她讲了一些这一辈子再无人会对她讲的话。他说,陆凉风,你记得,这世上如果出现这样一个人,不沾女人,不沾酒,唯一沾的就是你,那么这样的人,你是可以尝试去亲近的;毕竟你要知道,如今这尘世间,女人和酒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么大的诱惑力;有自控力去忽略不沾的,这样的人必是定力过人的,而他唯独却沾你,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他心里有你。
以至很久以后,陆凉风奉命接近唐信,在成为他妻子的那一个晚上,她承受着他的重量,鬼使神差地,问了一个和任务全然无关的问题:“你以前有过女人吗?”
“我不好这个。”唐信微微一笑,答得平静,“任何人都有一两个爱好,我也是,不过我的爱好不是女人和酒,太麻烦了,我不太喜欢沾这个。”
她忽然呼吸一重,问了句:“那我呢?”
“你啊,你和那些无关的。无关xing别也无关旁的别的,你对我而言,就是陆凉风这一个个体。”他偏头想了想,语气和姿态都是那么坦诚,“……我心里有你。心里这一关,我过不了。”
大概就是在那一个瞬间吧,她一个不小心分了神,在某一个角落留了一道空隙,恰恰好,放他一个人进了来。
时过境迁,陆凉风沉默地低头坐在宅门前,静默的姿势一如默哀。
偶尔有附近过路的村民看见她一个姑娘家坐在这yīn森恐怖的废弃之地,也会忍不住上前提醒她道:“趁天色未晚,快点离开这里吧,前阵子这里被查封了,后来就听说这屋子闹鬼……”
陆凉风纹丝不动,只答一句:“没关系。”
鬼怕什么。再厉的鬼,也没有“人”这种东西来得可怕。鬼的恐怖xing在于面目狰狞,人的恐怖xing却在于面目狰狞的本质之外还有一张微笑和善的脸。
夜深,劲风起,风chuī云动,脚下密密的杂糙齐刷刷往一头倒去。
陆凉风慢慢起身,转过身子,仰望这一栋旧宅如同仰望一段历史。它曾给了她美好的回忆,如今已不可避免地染了血。
“陈叔,你教会我做人,教会我生存,你甚至教会我如何去喜欢一个人,让我变成一个有血有ròu有感qíng的人,而不是被人利用的机器。”她仰头说着,语气沉静,心里晓得和以前的那个陆凉风相比,现在这个自己是更无后路、也更薄qíng了,“所以陈叔,你牺牲xing命的这笔账,我一定会替你算。”
事qíng果然没有想象中那样顺利,正义的力量经过磨难最后战胜邪恶这样的事大部分时间也只在小说家的笔下发生。现实中发生的大部分经过是什么呢?等,无休无止的等。
一个多月过去了,陆凉风仍然没有接到来自父亲方面的任何指示。世界上再没有比等待这件事更令人煎熬的事了,尤其是,当你连希望都看不见的时候。
陆凉风却变了,变得更沉默、更有耐xing、更不见qíng绪了。
工作、回家、吃饭、睡觉。陆凉风的生活开始呈现出一种几乎没有差错可寻的线路,jīng准到分秒,时间久了,楼下物业的管理员甚至开始拿陆凉风作为时间刻度,闹钟有出错的时候,陆凉风却不会有,以至一看见她回来了,管理员就笑着对物业处的员工们说:“哎呦,这闹钟回来了,应该是七点了,各位可以下班回家啦。”
不为人知的是,她开始看电影。一个人在家,只放一部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每晚陆凉风回到家,按下播放键后,就任凭它循环播放。
她不是导演的狂热粉丝,更不是演员的狂热粉丝,可是她做了这一件很多狂热粉丝都不会做的事。
事实上,陆凉风只为了这一部电影中的一个场景:少年派一个人,孤独又迷茫地漂流在茫茫大海上,四周都是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水,他也没有放弃,他只做了一件事,等。不是等死,是等着活。
她沉默地看,静默地想。她想她一定要和少年派一样,等下去,等着最后的机会。有时她也会鬼使神差地想,如果导演李安知道,这部电影会给一个不良青年带来这么励志的影响,不知道他心里会是个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