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头是一匹白马。马上人一身大红喜服,胸佩红花,坐在马背上腰背笔直,年纪虽不大,却透出一股子冷峻劲儿来,正是今日的新郎周鸿。
红白相衬,鲜艳夺目,纵是韩绮也不觉多看了一眼,却见周鸿肤色黝黑,脸颊瘦削,那轮廓仿佛雕凿出来的,两道剑眉斜飞,压着下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竟然也是个英俊少年,与她日常看惯的、韩晋和周瀚那般的风流温雅截然不同。若说周瀚是支láng毫玉管笔,那么周鸿就是柄铜柄钢刃剑,是韩绮从未见过的英气勃发。
“哟——”韩绢轻轻啧了一声,“这么威风!”她有意无意地捅了韩绮一下,“姐姐,你说是不是?还带着六个校尉呢。”
韩绮想说她大惊小怪,眼睛却盯在周鸿身上,一时居然有些挪不开眼睛。
也不只是韩绮,门里门外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发怔。顾孟两家是清流文士,今儿到这边来观礼道贺的也大都是些文人,他们娶亲自然也会带着朋友兄弟一起上门迎亲,但物以类聚,他们带着的自然也都是文诌诌的秀才举人,似周鸿这般一溜儿拉出八个校尉来的,还是头一遭。
孟玫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fèng:“表姐夫真厉害!”这京城里头,六品官儿确实不算什么,但一下子拉出八个六品官儿来,却也不是每个新郎官都做得到的。
韩绢拿手帕掩着嘴笑道:“是极威风。”一边说,一边瞄着韩绮的神色。
韩绮却根本没有注意到韩绢的目光,只是看着周鸿策马来到顾家门前,矫捷地翻身下马,连胸前红绸打成的花结都不曾动一动,说不出的潇洒利落。门口挤满了人,周鸿站定便抬眼一扫,韩绮只觉得他明亮的目光一下子就扫到了自己脸上,宛如两道火苗似的,从她脸上一掠而过,却让她的脸倏地热了起来。
韩绮连忙转开目光,不敢再看了,可是脸上却是止不住一阵阵地发热。韩绢眨着眼睛瞧着她,仿佛忽然发现似的小声惊呼:“姐姐,你的脸怎么这样红?是不是chuī了风?”
“我没事……”韩绮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触手热烫,赶紧低了头往院子里头走,“你们看吧,我先回去了。”
“哎,姐姐你别走,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陪你回去?”韩绢嘴里叫着,身子却不动,眼看着韩绮低头往人群外头走,心里一阵阵地痛快:看见了吧?你瞧不上周二公子,可人家这亲迎的,有多威风?你平日里自诩高门贵女,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倒要看看你最后能找个什么人家,是不是能比顾家表姐还风光?
只是——韩绢抿着嘴往门外又看了一眼,顾家这个表姐看起来平平无奇,被自己这个嫡姐欺负了也只会退让,凭什么就能得着这么好的亲事呢?平南侯府究竟看上她哪里,为什么她就没有这个运气呢?
韩绮挤出了看热闹的人群,走了几步,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周鸿站在顾家大门前,已经开始跟顾浩然对对子了。顾浩然还是个半大孩子,站在他面前还不到他肩膀,越发显得周鸿从容自若,一边对对子,一边尚有余力环视四周。韩绮最后看了一眼,到底还是转过身去有些惘然地走了。
其实韩绮完全理会错了。周鸿此时此刻根本不是什么从容自若,他很紧张。
最初听说嫡母替他定了亲事,他心里先是有几分厌恶。嫡母面甜心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她定的亲事,哪里会有好的?可是听说是顾家姑娘,他就不禁想起了那条曾经替他裹住伤口的帕子,还有她澄澈关切的目光。
人虽然回了西北,可他已经向京城的朋友细细打听了一番,自然也就打听到了顾家长子惊马踏死了寿昌侯府三爷外室的事儿。虽然尚无凭证,但这门亲事究竟是怎么结下来的,他已经明白了。
嫡母倒真是一如既往地能下狠手,如此一来,顾家结这门亲事只怕是万般的不qíng愿吧?而顾家姑娘,又会不会还没过门就讨厌他了?周鸿想到那个gāngān净净的小姑娘或许会对他露出厌恶的神色,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虚。
这股子虚劲儿一直维持到他前来迎亲。虽然后头有西北军里的八个兄弟做后盾,可是到了顾家门前,一见站在那里一排儒衫文冠的少年人,周鸿心里就更虚了——顾家是清流文人,自己却是个武将,顾家会喜欢这样的女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