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这么着,放在户部里倒可惜了,着他外放福州做个知府罢。”皇帝嗤笑了一声。进了户部,查山西省的钱粮,为的就是西北这批军粮罢?不过,这确实是军国大事,不可不查。尤其最近这段日子,曝出来的事qíng实在太多了。皇帝固然重武功,看重能替他打仗的武将,可是若武将自恃军功便自行其是,连皇帝的意思都要拂逆,皇帝也就不喜欢了。
“顾郎中升正五品时日不久……”司礼内监小心地问了一句。一年前才升了正五品,如今连跳两级到了正四品的知府,是不是升得太快?
“若有本事,不必拘着。”皇帝淡淡地道,“当初朕举用陆镇,亦是越级擢拔。何况顾家老太太年事已高,离开家乡日久岂不思乡?能得回去住几年也是好的。”
司礼内监低下头去:“是,陛下真是慈心体贴臣子。”有皇帝这一句话,日后这后宫里是个什么风向,他大概已经知道了。知道了,才不会走错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西北那边如何了?”
yīn影里的人答道:“招抚使与主帅略有些冲突……”哪是略有冲突,招抚使要分权,陆镇怎么肯?
“有趣啊……”皇帝又乐了,“潞国公府太夫人前几日上折子,与朕说道潞国公世子该去军中历练。既西北事犹未了,叫他去见识见识也好。”
司礼内监又想抹汗了。上回出征,陛下派了周鸿去,陆镇没沉得住气;这次,陛下又要派潞国公世子过去,陆大将军,你若再沉不住气,可是谁都救不得你了。不过……若是顾家在福州查出些什么来,也说不定,你已经没救了。
皇帝打发走内监,转头看看李菡。李菡仍旧在磨墨,雪白的手指捏着墨条,运腕圆转流利,力道不轻不重。不过,手上略有些薄茧,可见在家乡之时,的确曾经cao劳过,比不得在京中时娇养,十指不沾阳chūn水。
“可想过日后如何?”皇帝只看着李菡的手腕。宫女也罢,女史也罢,自有统一的衣装,并不许逾越,可手腕上悄悄戴个什么,或者鬓边cha一朵jīng致的绢花,亦是准许的。那等粗使宫女什么都没有,自然没得戴,但略有些脸面的,都爱戴个镯子。金的不许戴,银镯子也有各种各样的花色。还有些独出心裁的,为了吸引皇帝目光,用五彩丝线编成各种花样,戴在腕上倒比镯子更新鲜些。唯独李菡,手腕上光秃秃的,连一根丝线都没有。
李菡研墨的手腕连停都没停过:“只愿二十五岁后出宫,还来得及侍奉母亲,颐养天年。”
皇帝似笑非笑:“若是做了寿王侧妃,也可颐养你母亲。”
“妾者,立女也,凡事不可自专。”李菡仿佛根本没听出皇帝的意思,“妾之亲戚算不得正经亲戚,奴婢又如何奉养母亲?”
皇帝突然冷笑一声:“你竟言辞如此大胆?”
“盖因奴婢知道,陛下绝不会喜欢被人欺骗——就如所有人一般。”
武英殿里安静得厉害,再也没听见皇帝说话。
顾运则升为福州知府,阖家各有喜忧。
顾老太太从前跟着儿子到处跑,儿媳妇孝顺,孙子承欢膝下,到哪儿都是老封君,自是也不会觉得有些不适。如今在京城,长孙是长大了,日日都要在外读书,并不能再围着祖母转;小孙子却与她不大亲近,总跟着母亲。至于儿媳,更是不复从前的柔婉,虽然礼数周全,奉养的份例也并无变化,却总是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老太太没读过什么书,描述不出那种感觉,只是觉得不自在。常常想发脾气,却又总是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全不着力,憋闷得很。如今听说儿子能回家乡做官,不由得欢喜起来——到底还是家乡水土相宜,回去看看山水也好。
白姨娘更不必说了,天天被拘在家里,这么小的院子,就是多走上两步都在丫头婆子们的眼睛底下,可不闷死了人?若是去了福州,不管怎么说,宅子总比京城里的大些罢?
孟素蓉是喜忧掺半。顾运则升官固然是好事,只是升官的原因有些蹊跷,夫妻两个商议了半夜,仍旧有些悬着心。
皇帝升了顾运则做福州知府,自然是默许他借着那核舟,去查当年之事,这足证皇帝对陆镇已经起了疑心,自然是好事。可从另一面说,顾运则对皇帝也有隐瞒之事,将来这事揭出来,皇帝对顾运则又会怎么想?若是谅解,自然是觉得他并无实证,又怕茂乡侯府势大;可若不谅解,轻一点说他明哲保身不够一心为国,重一点,保不准要治他欺君。